陆景堂读,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那会儿陆家大郎陆景贤到了开蒙的年纪,陆达想送长子去陆家族学读。
他幼时便是赶上了好时候,陆家族学初办,让他在陆家族学开了蒙。
后来年纪大了,才转去别处,另拜了老师走科举路。
现如今他长子已经八岁,那些大家子弟,往往五六岁便已经开蒙,八岁时已开蒙结束。
但农家子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农家子家境无法同世家子相比,孩子即便天生聪慧,幼时缺乏学习环境,且吃不饱吃不好,营养不足,身体发育迟缓,所以开蒙往往也晚上几岁。
陆达读了,自诩耕读之家,“之家”光有一个读人可不行。
他的长子,便该传习他这个父亲的天赋,也作一个读人。
原本家里供养陆达一个,已经十分吃力,他又提出再让陆景贤也去学堂,大房二房自然不愿意。
陆元憨厚嘴笨,心里觉得不行,也不晓得如何反驳。
二房两口子却机灵得很,小刘氏给陆仲出了个主意,让他跟陆家二老说:“不是不愿意送大郎去念,只不过家中现在实在境况艰难,不如先全力供养三弟,待得三弟考中秀才,家中发达,自有钱财供大郎读上学。”
这般迂回,而不是直接拒绝,加上陆家二老也清楚家里境况确实不好,便答应了,与陆达说,让他先教大郎读识字,去学堂的事,且待他考上秀才。
当时这事是这般说的,陆达因为屡试不中,却又心高气傲,没法反驳爹娘的话。
可不知怎地,过了两月,二老又改了主意,要送陆景贤去学堂。
小刘氏私下曾跟陆杨氏说过,说是三房夫妻俩的谋划,可这回陆家二老铁了心,再用之前的说辞,他们便说这般提议的人心怀不轨,是想耽误大郎学业。
还说他们当伯伯伯娘的,这般小气,竟不盼着侄儿好。
这话说得着实气人,谁家还没个小郎了,自家儿的孩儿还在地里刨泥巴,又去供别人的儿子。
陆达那是已经读到这个时候了,让他放弃科举不读了,等于之前到投入都打了水漂,所以才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那会儿陆景堂不过六岁,但他早慧而内秀,曾在三叔窗外听他读,便背会了半篇章。
虽不解其意,也不知字形,靠着好记性,硬是听背了下来。
那会儿陆景堂心中便有了个念头:阿爷阿奶还有他阿爹,都说读是件难事,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可在他看来,读并不难。
恰恰相反,读在他看来,比种地干活容易多了。
我也想读。
这个念头早早在他心中生下了根。
但他也知道,三叔不会教他。
于是陆景堂谁都没说,陆达第一次提出要送陆景贤去学堂的时候,陆景堂心中生出野望,若是堂哥能去,他是否也能同去学堂?
后来陆景贤没去成,陆景堂便提都没提。
再后来,陆家二老要送陆景贤去陆家族学读,陆景堂鼓足勇气,同爹娘提出,他也想去学堂念。
陆元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说:“大郎似你三叔,天生有气,你是我的种,便是土里刨食的命。”
陆元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当年陆大人朝中选官,志得意满,让族中开了族学。
为了督促族中子弟进学,族学初开的头几年,入学条件十分简单,束脩意思一下便可,有的人家太穷,送几个鸡子过去,也能让家中孩子在族学中读上半年,好歹识上些字,不做睁眼瞎。
景年的爷爷陆满仓那会儿尚年轻,正是能干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长子和二子是双生,皆是九岁,三子七岁,正是适合开蒙读的年纪。
这会儿送孩子去族学读,跟捡便宜似的,陆刘氏是个精明的,二话不说,把三个儿子都送去了。
她想着,不管哪个儿子能学着识几个字,往后便是去县城饭店、茶馆里当个跑堂子的小二,也比在乡下种地强。
于是陆元兄弟三个,便去了族学。
进学堂没多久,三兄弟便显出明显差别。
陆元学得最不好,便是整个蒙学,他也是成绩最差的那批。
陆仲贪玩爱玩,定不下心,在学堂呼朋唤友,字没认几个,异姓兄弟认了一堆。
反而是年纪最小的陆达,好学爱学,也耐得下心。
学堂老师特意同陆满仓夫妻讲,说陆达有天赋,继续读下去,或可有所成就。
在没见识的陆满仓夫妻眼中,学堂夫子,那就是顶顶有化、有能耐的人物。
他说他们家三郎会有出息,那定然不会是假话。
陆元三兄弟在学堂中读了半年,差距越来越大。
夫子直言,让陆元下半年不用来了,浪费彼此时间。
当然,劝退的不止陆元一个,学堂成绩靠后的三分之一学生,都被劝退了。
陆氏族学是为了培养人才,不是真的那般好心,为族人幼童扫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