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崇本已是迈开步子了,闻言回过头来,却是半晌没有开口,只是静深地将萧綦定望着。
剑眉斜飞入鬓,那双矍铄的眸子,比他们这些皇子更像父皇一些,也难怪,父皇对他,比对他们这些儿子,还要来得宠爱和信赖。
如今,那双眸子在那身灿烈的大红飞鱼服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凌厉,有那么一瞬间,萧綦还真生出两分被父皇盯着的敬畏来,背脊微冷。
下一瞬,燕崇却是笑了起来,“穆王殿下真是有心了。”话落,便是转身大步上了马,一夹马腹,与洛霖双骑并辔而行,疾驰而去,再未回头。
萧綦望着那已只剩一片烟尘之处,微微攒起眉心来。
离了宫门,燕崇却是缓下了马速,脸上的神色亦是敛下,面沉如水。
洛霖偷瞄了两眼,小心翼翼道,“穆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燕崇哼道,“他怕是看出来,觉得我待那小狐狸有些不同,所以自作聪明呢。”
“哦!所以……那些话,是穆王殿下瞎编的?”
“那倒未必。那只小狐狸胆子肥得很,什么不敢做?不过……他刚刚说什么?仰慕?”燕二公子磨起了牙,白光灿灿,洛霖缩了缩脖子。
是夜,又下起了小雨,沙沙声响不绝。
裴锦箬早早便窝到了床上,她今夜刚好觉得小腹坠得厉害,闷闷疼着,想起一个可能,便有些无奈。她前世小日子时,也是最怕这样的天气,总觉得湿冷,非要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成一个蚕茧才觉得暖和了。
何况,如今怕是要来初潮,更得处处精心着才是。她前世就是因着被陈嬷嬷“照顾”得太好了,落下了寒症,这才子嗣艰难。
今世,就算是没有嫁人的打算,她自个儿的身子,也得顾惜着才是。左右也无事,早些歇着也没什么。
袁嬷嬷大抵也猜到了,特意给她熬了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汤哄着她喝下,又给她被窝里塞了一个汤婆子,摸了又摸,确定被窝里够暖和了,这才将灯挑得暗了些,带着人退了下去,只留了拒霜在隔间值夜。
那红糖姜汤大抵起了效用,又捂着汤婆子,裴锦箬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困意渐渐翻涌上来,听着窗外沙沙的夜雨声,昏昏欲睡。
突然,那沙沙夜雨声中好似多了一丝异样,裴锦箬不堪其扰地皱了皱眉,片刻后,才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激灵,蓦然睁开眼时,人已是自枕上弹坐而起。
“小狐狸,还真是敏锐。”慵懒的笑嗓就响在近旁,太近了。
裴锦箬瞪大了眼,望着一身夜行衣,正站在窗边,反手关上窗扇的人。
会叫她小狐狸的,也不会有旁人了,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燕崇淡淡睐她一眼,缓缓从窗边走到了桌旁,桌上放了茶盏,他自顾自倒了一杯,咕噜噜喝下,自在得仿佛这里他才是主人一般。
裴锦箬却不自在了,不止不自在,起先的惊愣过后,她这会儿满腔里烧着的,却是怒火。
“燕崇,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夜半探她香闺,早知他玩世不恭,但也不该做出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吧?他一个人想疯没关系,但别拖她下水啊!
“你急什么?”燕崇奇怪地瞄她一眼,“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想嫁人吗?既是如此,名声于你无用。若你要嫁人,那自然也是嫁我,那也没什么关系,没准儿,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裴锦箬瞪着他,没好气,但到底还是瞄见了他眼底一缕幽光,她便是抬手将微微敞开的衣襟揪紧,又顺道取了叠放在枕边的外裳将自己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趿拉着鞋,下了床来。
燕崇有两分扼腕地瞧了一眼被衣裳遮住了的春光,叹息了一声。
面皮一刺,却是因着某人的目光实在是迫人,说是如芒刺,也无半分的夸张。
咳咳了两声,燕崇咧嘴笑道,“小狐狸莫激动,我来时很是小心,加上你家的这些护卫实在是差劲得很,不会走漏风声的。我刚才……不过是逗你呢。”
裴锦箬面色却仍然沉冷,目光往那隔间处望去,他们在这儿说了半晌的话,拒霜却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许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猜到了她心中忧虑,燕崇忙道,“我使了点儿手段,暂且让你的丫鬟睡过去了,不伤身的。回头我走时,给她解了便是。事急从权,你莫怪。”朝着她嘻嘻一笑,带着两分讨好的意味。
裴锦箬哼了一声,抬眼见他头发略有些润湿,发丝贴在额前、颊上,心口,不由得便是一软,“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最好,他的事是真急,否则……
“我来,是给你送这个的。”燕崇一边说着,一边将胸口处的一个活结解开。
裴锦箬这才瞧见他背上还背着一个狭长的包袱,也是与夜行衣同色的玄黑,因而,她方才竟是未曾瞧见。
只也不知那包袱里是什么。
裴锦箬不想承认心中有些好奇,但却是不错眼地瞧着燕崇将那包袱取下后搁在桌上解开。
那包袱里,完全出乎裴锦箬意料的,居然是两幅画轴,许是出门时便瞧出要下雨,竟是事先用油纸裹了两层,倒是没有淋湿半点儿。
不过……他拿这个来做什么?裴锦箬狐疑地望向燕崇。
后者却是笑道,“这是给你的,你打开瞧瞧吧!”
裴锦箬心中不由得疑虑更深,在他笑侃的眼神中,缓缓将那画轴打开了,一看,却是吓了一跳。这画,居然是前朝洪大家的“雪霁图”。是不是真迹尚且不知,可她前世便知,这幅“雪霁图”就藏在靖安侯府的房中,准确地说,应该是在永宁长公主的私之中。
裴锦箬眉心紧颦,瞄了他一眼,却见他只是望着自己,一脸贼兮兮的笑,她不由将眉攒得更紧,手下不停,又将另外一幅画轴也拆开看了。
果然,又是一幅名作。不管是真迹,还是仿作,只怕都是价值连城的。
裴锦箬将那画轴放下,抬起一双猫儿眼,却很是清冷地望定燕崇道,“燕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山水画吗?我回家里给你翻了两幅不错的给你带来,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