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海四月的天气很难用舒服或者不舒服去简单概括。 它明明拥有20度左右让人不冷不热,可以叠穿上你所有喜欢的时尚单品的温度。 但时不时的阴雨,总是会刺激到每一颗不那么坚强的膝盖骨和腰椎间盘。 刚结束为期两周的休假,回到位于启海市中心出租屋的向思轶,摸了摸自己光是收拾了十分钟行李箱就已经响了无数声的腰椎间盘,无奈地想着,下辈子再也不要当编剧了,至少不能在启海当编剧。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微信自带的语音电话铃声,看着屏幕上硕大的“找你干活儿”的备注,向思轶顿觉不妙。 是爱情片里出现的一个陌生背影,是恐怖片里响起的第一声铃,总之不是什么好兆头。 “冉姐。”她先乖乖地叫了一声。 “思轶你是今天回来是吧。”电话那头丰然冉的声音四平八稳,反倒是让向思轶有一丝摸不透了。 “对,刚到家,收拾行李呢。” “是这样,你那个话剧项目不是本来说后天要去开项目会吗,先不用去了,刚来通知说因为剧院档期的问题,整体往后延四周。” 这可算是天大的好消息! 向思轶作为一个打工人简直被这意外的惊喜砸昏了头。 三年了,可算是挤出了两周的假期去西南玩了一圈,刚回来竟然被通知假期延长了一个月? 这就是她这么多年努力工作的福报吗? “那我是不是还能再休一个” “你们组的《致新世界》现场那边有点不顺利,正好这个月你就去那边跟组盯一盯。” 啥? “也不用天天盯,这个度你自己把握好就行,晚点我让法务再给你开个工作单。” 等等…… “这个项目前期你也参与了不少是出了力的,肯定不会只按跟组编剧的费用给你算这个你放心。” 跟组? 《致新世界》是她所效力的“然后就有了编剧工作室”参与并正在拍摄的悬疑警匪电视剧。 效力的编剧团队正是向思轶所带领的编剧。 作为的大编剧,她虽然参加了这个项目的前期筹备,但后期主要执笔以及跟组工作都交给了她比较看好的新人组员。 一方面是为了培养新人担大任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这个项目一直是小熊和琳悦在跟,我现在这么去盯显得很不信任他们嘛,多影响团结啊。” 她努力找着说辞,希望丰然冉能够突然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电话那头的丰然冉叹了口气,说道,“陈导点名让你过去,他之前就来发过飙问为什么项目落地的时候你不来负责了,这次拍摄又不是很顺利,可实在是推不掉了啊。” 电话那头的丰然冉又咽了口续命的美式,满眼疲惫。 “这也不是不信任小熊他们,毕竟他们还年轻,处理不了临场情况很正常。你去呢,一是给陈导定个心,二呢也看看小熊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算是帮他们成长成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向思轶知道自己是肯定推脱不掉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应承了下来。 “行,我自己带的人我肯定得管,我明天就去,一会儿我就和小熊他们联系。” “嗯,辛苦了啊,有事儿我们随时再沟通。” 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向思轶挂断了电话,瘫坐在沙发上。 空气里因为两周没打扫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粉尘,在傍晚橘红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显。 因为向思轶猛然坐下而产生的气流吹得这些粉尘在空气中打着转儿向上旋转升腾,然后在光更亮一点的地方失去踪影。 向思轶有些木然地看着,思绪有些飘远。 好像是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在那栋老式家属楼里,她坐在椅子上看那个男孩在床底下给她找,也是被扬起的粉尘呛了满鼻子的灰。 他拿来打湿的毛巾让她捂住口鼻,自己继续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折腾了半天,翻出了那一本有名作家亲笔签名的小说。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男孩汗湿的脖颈和沾上灰尘的面颊,在橘红色的晚霞映衬下俊朗得令人心动不已。 这个世界上,只要努力找就能找到的东西,和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回来的东西一样多。 …… 向思轶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不愿让自己沉浸在忧郁的情绪中。 她打开微
信,联系了正在《致新世界》的编剧,她的徒弟小熊。 “小熊,把我拉进你们群里,冉姐让我明天开始过去和你们一起跟组,你把地址和最新版的剧本发我,还有明天要拍哪场也给我说一下。” 小熊几乎是秒回,把向思轶需要的东西都发过来之后,又发来了一堆哭脸。 向思轶盯着那一堆的哭脸,有种这仿佛预言了自己未来处境的感觉。 小熊本名熊智涵,是她带的新人编剧,刚毕业一年,从大三开始就在工作室跟着做了一些项目,虽然仍然经验不足但是为人非常的勤奋细心。 和他一起负责《致新世界》这个项目的主笔是已经在工作室呆了四五年的王琳悦。 国内顶尖院校出来的王琳悦刚进向思轶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独立负责一些常规项目了,她经验比小熊更丰富一些,笔也更成熟。 原本这样的配置加上一个脑子灵光正在实习期的新人张昆,还以为跟组编剧这活儿对他们没有太大难度,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留下一句明天见面说,她果断地关闭了和小熊的对话框。 有的事明天再说,有的人明天再见。 …… …… 而另一边《致新世界》的拍摄片场,用大帐篷搭起来的简易休息室里,小熊手舞足蹈五官失控地表达了知道向思轶要来的喜悦。 “熊,我知道,你等思轶姐来救咱们已经等了很多天了,但能不能,不要做出这么猛汉娇羞的动作,真的很不适合你。” 王琳悦看着身边身高接近190的大个子满眼含泪做出委屈小妇人状实在是不忍直视,一旁的张昆也连连点头。 “可是,可是我真的盼这天已经盼了很久了,思轶姐好不容易能休假我们也不好意思打扰她,她终于回来了!” “思轶姐是不是来工作室之后就没休过啊?得七八年了吧?” “可别瞎说,她三年前的春节是休过假的。” “然后就再没休过了?” “据我所知,是没有了。” “你们说咱们以后不会也过上这种惨无人道的日子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接不到这么多活儿?” 三个人默契地沉默了,在人来人往嘈杂不堪地拍摄现场显得异常诡异。 “别聊这么扎心的话题了。”张昆糙汉流泪。 王琳悦一边将刚拉进向思轶的群名改为“拯救世界从向王做起”一边撕开了苏打饼干的包装。 “开玩笑归开玩笑,其实我觉得挺对不起思轶姐的,好不容易给我们争取的项目,结果还是得让她来善后陈导!” 说话间,陈裕德导演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致新世界》是一部当代背景的戏,除了特效场景是在影视园的绿棚拍摄外,大部分还是在现成的地方搭的实景。 比如这几天的外景拍摄就是在启海市郊搭的景,而工作人员按不同的部门搭了帐篷在拍摄间隙供大家各自休息。 编剧们休息的这间大帐篷也兼作临时会议室,导演和编剧、制片开会也都在这里。 看着导演走进来,三人开始莫名地紧张。 “刚才你们丰总已经给我发了消息,说向思轶明天就会开始过来盯场,等她明天到了,我们一起开个会。” 陈裕德导演年近五十,已经拍过多部国民级的电视剧,画面精美剧情精彩,挖掘演员最原始的魅力成为了大众对他的印象,对于观众来说陈裕德和他的团队算得上是品质的保障。 《致新世界》是他和然后就有了编剧工作室第二次合作。 第一次是在影视制作公司的牵线中,和刚在编剧行业崭露头角的向思轶有了合作。 在那个武侠片项目里,他对这个剧情节奏把握精准,人物塑造非常细腻的编剧印象深刻。 而这次对于《致新世界》主笔不是向思轶他其实是感到很遗憾。但现在机缘巧合又让她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他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好的陈导,思轶姐应该中午那会儿就能到。” 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编剧畏畏缩缩满脸疲惫的样子,陈裕德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向思轶的这几个小朋友不是能力不行,毕竟剧本是他认可了敲定了才开的机。 但电视剧拍摄就是这样,三四个月的周期里,经常拍着拍着有了一些变动。 原因也很复杂,有时候导演出现了新想法,或者是演员对剧情的理解跟表达程度的不同,或者是投资
方的要求和变动,甚至一些审查机制的变动,都需要临时对剧情进行调整更改。 跟组编剧的确不好当。 这次的原因也的确棘手。 演员在签约前一般只会根据实际情况得到前五集或者十集的剧本,需要等签约官宣甚至是开机后才能看到全部剧本。 因此时常会出现演员拿到剧本后,发现后期剧情和自己预想得不一样而难以继续演下去的问题。 有时候是制作方出尔反尔,给了与约定货不对板的内容。 也有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对自己的表演有要求的优秀演员对于剧情细节产生疑问而与编剧产生分歧的情况。 很显然,紧张的小编剧们并不具备说服演员“这段剧情就应该这样发展,这个角色就应该说出这样的话”的能力。 发现演员对于一部分剧情有抵触心理后,陈裕德也进行过一些沟通,后无果。 作为导演,他原本可以强硬的要求编剧,要么进行调整,要么说服演员。或者是要求演员必须按照导演的想法来。 但他恰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把向思轶叫来填成他心里的最佳班底,一石二鸟,于是他选择了唱这个白脸。 “今天就还剩下些群演镜头没补了,你们就先收工吧。” 说完陈裕德率先走出了帐篷,没走几步就碰上了刚卸完妆准备回车上的男主角,魏清。 “清仔。” 那人停住脚步,向这边望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又英气十足,因为卸妆而打湿了的黑发有些凌乱,极高的眉骨让他漂亮的眼睛总有一半笼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沉,宽松的卫衣下,依稀看得出他为了这个警察角色而练出了精壮硬朗的轮廓。 他仿佛还没有走出上一场戏里的情绪,周身散发着略带攻击性的,像是在潜伏着的猎豹一样的气息。 “陈导。”魏清停在了陈裕德面前。 “清仔,明天上午的戏拍完到大休息室,我们一起开个会,有新编剧要来,正好你有疑问的地方可以跟她碰一碰。” “新编剧?” 开机已经一个月,虽然对三个跟组编剧无法解决他一些对剧情的疑惑感到失望,但魏清还真没想过会有新编剧来。 “就是那三个小孩的头头,徒弟没干好的活儿这不就让师傅来收拾了嘛,这次你可以放心了,她跟我之前合作过,能力很不错的。” 魏清突然心跳快了两拍,那个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 “是《逍遥客》的编剧吗?” 《逍遥客》正是陈裕德和向思轶合作的第一部武侠片。 “对,就是向思轶,你认识?” 魏清愣了愣神,找了个最适合的说辞,“嗯,我们都是启海戏剧学院的,她是大我一届戏的师姐。” 陈裕德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哦对你们是校友,你以前那个,得奖的学生电影《惊夏》就是她写的吧,我就说我好像在简历里看到过。” “对,就是她。” 对,就是她啊。 “行,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自家人沟通起来也方便,那行吧有事儿等明天开会慢慢聊,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人简单道别,魏清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回到保姆车上。 向思轶,他其实时不时会听到这个名字。 在朋友、同学的谈话中,或者是在一些工作寒暄中。 他隐隐知道她的近况,她还在那家名字听起来很奇怪的编剧工作室工作,只不过已经从新人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编剧了,有了一些被大众认可的作品。 他还去她当编剧的戏里客串过,只不过她没有跟组,并没有在片场见到。 但见到似乎也不会发生什么,前年他们俩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关系交好的主持人的生日宴上。 只不过那天人太多,分成了6桌,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大概有20米,然而他们都默契地连1米都没有靠近。 即使他总是听到不同的人在说起她,但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叫出这个名字了,都已经快忘了这个名字的发音在唇齿间辗转碾磨的感觉。 他想过,这个圈子这么小,他们总会有再次合作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突然。 ……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大二表演系的学生。 刚开学没多久,从在食堂打到了档口最后一份葱烧排骨,就被身后导演系大四的师哥童越盯上了。 <
> 在他被童越跟踪了两天不堪其扰准备正面硬刚的时候,童越的一句:“师弟,我看你骨骼清奇,你要不要来当我的男主角。”把魏清彻底搞蒙了。 童越拉着魏清在学校咖啡厅讲戏讲了七个小时之后,魏清终于在一个近乎被洗脑的状态下答应了这个看上去古里古怪的师哥,出演他的毕业短片作品《惊夏》的男主角,何忆。 而魏清原以为个小时的精神攻击已经要结束的时候,童越打了个电话,摇来了短片的编剧,也就是戏系大三的向思轶。 魏清见到向思轶的第一眼,非常肤浅地认为,这个女孩像是表演系的。 因为她很漂亮。 推门进来的瞬间,咖啡厅里就有五六个男女朝她看去。她身高接近一米七,有一头被打理得很好的长发,几乎长到腰间,被染成了时下流行的灰棕色。 明艳的狐狸眼里却透着莽撞和清澈。身上的衣服和配饰都是精心搭配过的别致,简单的妆容衬得精致的面容有种二次元卡通人物的不真实感。 他有点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和戏系里其他人一样蓬头垢面埋在海里奋战通宵。 当然后来他知道了,她也只是偶尔那样打扮,大部分时间她的确和他的刻板印象一样不修边幅。 “思轶,这儿!”童越朝向思轶打招呼,引她来他们的座位处。 向思轶小步向他们跑来。 她来到座位前却并没有直接坐下,反而是绕着魏清打量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划过了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第一次有人如此露骨地当面打量他,还是个女生。 但是她的视线似乎不带任何情感和情绪,就像是在检查机器的损耗一样,与其说是打量,不如说是扫描。 很漂亮,但也很怪。 这是魏清对向思轶的第一个认知。 就在魏清乱七八糟地思绪乱飞的时候,向思轶突然蹲下到与魏清视线齐平的高度。 倏地一下看到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魏清一下愣住了。 “你好啊小师弟,我是《惊夏》的编剧,戏大三的向思轶。” 魏清这才反应过来,“你好,我是大二表演系的魏清。” 向思轶笑得眼睛眯了起来,“魏清,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主角啦。” 魏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愣愣地看着向思轶。 好在童越出声打了个圆场,“好了思轶,收起你那无处安放的魅力啊,别再逗小师弟了。” 向思轶这才笑出声作罢,坐到了童越旁边的位置,“难得看到这么帅的小师弟嘛,谢谢童老板,以后有这种好活儿记得再叫我啊。” 童越无奈道:“魏清你不要慌啊,我们是个正经剧组。” 魏清:“” 童越:“你相信我,她写得就跟她的脸一样好看,她编得就跟她说得一样花。” 魏清:“” 向思轶:“哈哈哈哈哈哈哈——” 总之,那天的谈话就在一阵离谱的气氛中结束了。 临走的时候,童越去前台付账,向思轶和魏清就像两个在幼儿园门口等待被大人接回家的小朋友一样乖巧。 向思轶像是突然起了什么,问魏清:“你是不是没记住我的名字,你都没叫过我。” “记得。” “那你说我叫什么。” “向思轶。”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两个人都顿了顿,就连魏清也对自己叫出这个名字感到不适应。 片刻后,面前的向思轶突然笑起来,“你看,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大家都会笑哦。” …… …… …… “魏老师?” 回忆被打断,魏清抬头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用关切目光看着他的助理小齐。 魏清轻咳两声,“抱歉啊有点累刚走神了,直接回酒店吧。” “嗯嗯好,那咱们赶快回去休息,你先躺一下。” 车平稳地向酒店出发,魏清把椅背往后放倒了一些,有些反常地将自己蜷了起来。 “向思轶” 他小声地念起,这个名字的发音一如既往地会让人露出近乎于微笑的嘴型。 距离他第一次因为念起这个名字而笑起来已经过去了八年。 向思轶,我们是可以再见面互
道别来无恙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