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些个管事又不是他们,也不是以武力为阁里效命的人,主上哪会要求管事的打招呼齐不齐。 就算是他们,也只是头儿训练的,主上从未如此要求过。 紧张之下,竟然不自觉将自己的标准安到了他人身上。 啊,主上扫了眼桌上,主上要开口了! 心快速跳着,仿佛有无形的线勒上了喉咙。 下一刻,或许就是血液自喉管中喷溅而出。 南宫姣手指轻点桌面,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一瞬间,还在喋喋不休的人都停住了。 便是话最多的也缩回了脑袋,面上讨好的笑容僵硬,但又不敢松下来,怪异得露了几分哭相。 南宫姣抬眸,“这些,都是诸位管事带来的礼?”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绷紧了弦。 还好一人开口打破了寂静:“怎敢称礼,都是我们小店中最好的茶水酒菜,机会难得,便冒昧带过来烦请主上使人品鉴一二,哪里不足,我们也好尽快改进。” 话术是他们平日里与贵人们打交道惯用的话术,意思心照不宣,也给彼此都留足了体面。 这话说得已算漂亮,可主上未松口,都不敢放松心神。 南宫姣未答,视线从管事身上移到了一旁死侍身上。 目光如同一座石山沉沉压了上去。 死侍更知这眼神的分量,一句都说不出,重重跪在地上。 一人跪,其余死侍也都紧随其后跪下。 这下子,这些管事都知道此番大事不妙了。 心理素质差点的,冷汗顺着脸颊鬓角直流,牙齿差点儿咯咯作响。 是他们太想当然了,阁内怎会如他们平日接触到的一样,主上更不是他们打惯交道的那些达官贵族。 他们怎么就觉得,那一套行得通了? 太小瞧主上,也太小瞧澜瑛阁了。 南宫姣轻轻笑了一声,“起来吧,没事别总跪。也给你们头儿说说,教人教些好的,这些个没用的就少教。” 死侍齐齐应了声是,未分辨半句,起身,继续安静侍立在屋角。 南宫姣收回视线,“这些,想要人品鉴,你们平日里店中有的是人,也不是卖给我的,得那些买的人觉着好才算管用。若我想去尝了,自会去各位店中光顾,不需劳烦各位大费周章带到这儿来,你们不嫌累,为你们搬东西的人,还嫌累呢。” 澜瑛阁行事避人耳目,这些管事又少有武功高强的,要避开暗中可能盯着的人,将这么多东西运进来,就算法子是这些管事想的,可光是接应,也得费不少的工夫。 浪费人力物力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何必呢? 面对南宫姣淡淡的语气,没人再敢发挥巧舌如簧的本事,一个个诺诺应是。 一力降十会,主上给他们的感觉,是透过表象直达本质。 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骨架子都被看得透透的。 真要挖出了黑心的东西,便是摧枯拉朽,不见的不是金银华裳,而是项上人头。 招呼人进来将这些东西搬出去时,南宫姣斜倚在圈椅上,当着阁中人的面开口。 “先前是没遇着这样的,也没机会说这样的话,今儿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请诸位记住了。” “我澜瑛阁,要的是做实事的人,不止我,从上至下,任何人,以后要让阁中发现将朝堂贪污,欺上瞒下的本事搬到这儿来的,一律送入刑堂按叛徒惩处,到了那个地步,就别怪我没同你们提醒。” 众人皆垂首听训。 包括那些管事。 这一遭,他们算是明白,为何往日里澜瑛阁中有幸见过主上的人,不敢对阁中命令有丝毫懈怠。 甚至他们提上一提,都一脸惊恐,要让他们噤声。 不需词严令色,光说这份看透人心、尽在掌握的身姿气势,都使人不敢有丝毫违背。 再加上传言中主上深不可测的武功。 此时回想,竟想不起之前自己是怎么敢如此作为,尤其先前已经有管事因为账本的事儿被杀鸡儆猴。 前车之鉴,毕竟发生在别人身上。 亲眼所见,危机如一把刀悬在头顶了,方知道厉害。 搬东西的其中一人回道:“是,属下定传达到位。” 有管事偷偷打量这个人,此人面无表情,行事从容不迫,仿佛主上的威势对其毫无影响。 光这样的姿态,他就知道,这人在阁中
定不简单。 南宫姣颔首。 东西搬完,对诸位管事和声道:“不是什么大事,诸位记住便好,都坐吧。” “此处毕竟是议事的地方,夤夜劳烦诸位,若是腹中饥饿,待此间事毕,外头有备好的热食,诸位自便就是。” 众人齐声道谢,无半分异议。 接下来,便是正事了。 澜淙卫瑛在旁,看着桌上人随着主上的话语神色不断变化,最后,就是他们自己,也没忍住露出错愕的神色。 待人散了,澜淙着急地凑过去,低声道:“您,您这般做,不是自爆身份吗!” 南宫姣回身,轻轻将窗关上,从缝隙中看最后一眼春月江景。 这里不远处,有一片湖,不是京城中最大,却是最美的湖,从这扇窗户眺望,恰好能俯瞰完整。 遥远的旧日时光里,每逢春日夜晚,湖中灯火点点,映着岸边垂柳,水上画舫丝竹管弦伴着歌舞一夜不绝,景色之美,入了无数才子提笔挥就的诗句里。 当初祖父选这处作为澜瑛阁京城总阁所在,也有这一份美景的功劳。 可后来,楼还在,湖也在,那些繁华盛景却再也不见。 现在望去,只余一片黑茫茫,甚至不仔细看,都不知那里是一片湖。 一开始,外敌内乱,渐渐京中也如地方一样不太平了起来。 官府处报了多起无头案后,朝廷下令,让城中实施宵禁,入夜不得出。 可即便如此,每逢佳节,也会放宽一两个时辰,偶尔还是能看到湖中盛景。 再之后,百姓中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越来越多,连京城中都时有饿殍。 官府管不了百姓生计,索性就管那些处处游街乞讨的人,以妨碍治安之罪关押起来,维护坊市间虚假的平和。 可城外乱葬岗,没过多少日子,尸体就堆得老高。 百姓生计都顾不上了,又哪有什么游湖玩乐的兴致。 不止此处,外面旧日繁华的去处,而今已十不存一。 尤其今岁,放眼望去,竟只余一个繁楼还像些样子。 “到时候了。” 南宫姣道。 “到时候?” 澜淙不懂,他只知镇国大将军那边虎视眈眈,恨不得无中生有栽赃陷害,主上竟还亲自将把柄送到他们手中! “怎的就到时候了,到什么时候了?” 澜淙反应那么大,反倒叫南宫姣哭笑不得,给他一个脑瓜崩儿。 道:“到什么时候,到收揽人才的时候了!” 而且,有一个词,叫做灯下黑。 这一遭是迟早的事,与其等到由他人揭开,乃至造谣诬陷,不如自己主导,把控方向。 …… 三日不到,流言便风一般席卷京畿,再向更遥远的疆土滚滚而去。 澜瑛阁在百姓中的口碑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天下苦皇家无作为已久,这番消息,仿佛让天下人都寻到了君主一般,迫不及待欲效忠换得拯救。 或许比起选择,更像病急乱投医。 “听说了吗,澜瑛阁阁主,是我朝的皎月公主!” “皎月公主?” 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拉着传消息人的手问个不停。 “就是先帝唯一的公主皎月?先前不都说她是灾星吗?” “灾星怎么了,我可不管什么灾不灾星的,澜瑛阁收留了我,给我活干,让我能混口饭吃养活一家老小,这公主就是我的大恩人!” “这可不行,灾星可不是小事,说不准啊,现在大家伙儿过得不好,就是这个灾星公主克的!” 一时,大家伙儿的意见两极分化。 但比起虚无缥缈的命数,下一顿饭的着落才更现实。 等到澜瑛阁告示跟前的人,比往日增加了不知多少倍。 有些人嘴上骂,可还不是站在这里,靠着澜瑛阁吃饭。 真正有本事有想法的,索性直接寻上门去,直言要加入澜瑛阁。 阁内又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几乎做到了来者不拒,于是澜瑛阁的阁众迅速增加,先前安排好的事务得以更快推进。 甚至司空瑜也凑热闹揭了个告示,排着队入阁内,可他身上的令牌特殊,澜瑛阁谁人不识? 侍者一路将他引至里间,敲响主上的门,道门外是司空殿下。 南宫姣这两日推开其
它繁冗事务,专心为阁中新增人手把关。 外围乃至普通阁众不需她亲见,可阁中精锐骨干,她一人一人地看,无丝毫懈怠。 就比如司空瑜揭的这个告示所需之人,阁中总部账房。 门内两重帘后,里间榻上,南宫姣正倚着金丝引枕小憩。 自内而外,侍者丛立。 说是亲自把关,可实际上,进入这道门,并不能见到澜瑛阁阁主,乃至声音也听不到。 一应事务流程,自有侍者主持,南宫姣唯一做的,便是翻牌子。 可或不可,若可,又有甲乙丙丁四等。 结果被专人刻在象牙牌上,不足半个巴掌大小,自内向外经由一双双手传递,送到被考核之人手上。 穿绳系在腰间。 从头到尾,能见到的人,只有最外间那一个主持考核的侍官。 自此门出去,在阁中的地位便定了,至于具体负责的事务,各等自有专人安排。 即便如此,也是大多数人唯一一次能离阁主最近的时候。 故而外头通传声进来,门内侍者皆诧异,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垂眼等待命令。 南宫姣睁开眼眸。 连续几日辛苦,让那双晶亮黝黑的眼眸染上如雾一般的疲倦。 她揉揉额角,撑起身子,“他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对侍者颔首,“请进来吧。” 这一回,是最里头南宫姣身旁的侍者掀开帘子,亲自去开门。 司空瑜在门外,不安得将揭下来的告示捏皱一角,忙松开手,小心展平。 如此行事,未见她之前,总是忐忑。 门轻轻开了,侍者淡淡笑着,请他入内。 司空瑜见状松了口气。 向侍者颔首,随其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