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间隙,会场紧绷的气氛松弛了下来,专家们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交流着。他们或嬉笑着开玩笑、或一脸正色地讨论问题、或愁眉苦脸地相互抱怨。
陈飞宇斜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右手拿着的笔在左手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眼睛看着会议厅角落的某处。那哥特式建筑独有的繁复线条,井然有序地沿着笔直的柱子,如仪仗队一般规整地从地面延伸到穹顶,然后在天花板上以某种难以描述的秩序蔓延开来。
这令他不禁联想到,无数火箭拖着白色的烟迹刺破苍穹,在空间中编织人类那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愿景。这在几个月前还是幻梦的场景,在不远的未来就能以更加宏伟的方式实现。想到这里,陈飞宇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嘴里喃喃念叨:
“有朝一日,吾辈冲破奥尔特云也未尝不可!”
说完,他甚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来。
“哟,看你这副脑满肠肥的富贾模样,都在盘算你那万贯的家财该怎么花啦?”一个如山间清泉般的声音打断了陈飞宇的思路。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夏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陈飞宇坐直了身体,憨笑着说道:
“虽然是危难之下的被迫之举,但对于我这个搞航天的来说,也算是梦想照进现实了。你懂的,情难自已,不要见笑。”他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夏岚眉梢微微上翘,眼波流转,朱唇微微嘟起,打趣道:
“我怎么看到的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呢?”
陈飞宇呵呵地笑道:
“小人就小人啦,只要能得志,能让我们走入星辰,怎么都不寒碜。不过老实讲,这么巨大的投入令人振奋的同时,压力还是挺大的。”
夏岚也收起了笑容,说道:
“是啊,不过无论怎么说,对我们部门来说都是好事。对于其他部门来说,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随后,夏岚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某个位置,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碰到你的师娘唐语教授了。”
陈飞宇一惊,目光在夏岚刚刚看过的地方搜寻着,问道:
“师娘也来了?”
夏岚点头道:
“唐语教授是世界知名的考古和历史学家,又是你们申院长的夫人,她是以esd特聘专家的名义参加会议的。她刚才拉着我问,她们学科的科研经费会不会被砍掉。我是真不知道,林老师也没有和我说过。”
陈飞宇浅叹了一口气,说道:
“危机当下,未来将进入明的至暗时刻。许多我们曾经认为是主流的学科,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成为阻碍我们生存的累赘。
那些全球斥巨资保护的动植物,用不了多久,都会消失在剧烈变化的气候下。大片的雨林会消失,栖息地会变成沙漠。我们现在的生态学根本救不了他们,在宇宙之力下,所有物种都只能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了。”
夏岚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是啊,音乐、学、艺术、绘画。这些在人们丰衣足食时被奉为殿堂的学科,很快就将会消失在各大院校的名目里了。未来的一两个世纪里,与生存无关的学科都只能保持静默。
不会再有上千万一架的钢琴,不会再有上亿美元的油画。昂贵而无关生存的一切,都会像航空母舰一样被封存起来。”
说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周成。此刻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涣散地看着那个,他写得凌乱不堪的笔记本。从他微微踌躇的眼角里,陈飞宇读出了失望、落寞与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林雨疏又走上了演讲台,会场立刻变得肃穆起来。
“esd代表了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力量,为了对抗已经到来的灾难,各成员国在社会、军事、经济上,都作出了极大的牺牲和奉献。
我们在确保这些宝贵的资源投入到正确的领域之时,同样要在我们自身科研领域作出节制和分配。接下来,我宣布将会被暂停科研经费和活动的学科。”
此话一出,会场上一片风声鹤唳。好几个参会的学科带头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领域将要遭遇的结局,他们合上了笔记本,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而周成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他认为作为自然科学基础的理论物理,就算不增加投入资源,至少保住现有投入水平还是完全在情理之中的。
“我们的基础科学在上世纪初取得过辉煌的成就,也深刻地改变了整个世界。但是,随着我们在基础领域的深耕,谜团却越来越多。不客气地讲,我们的基础科学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取得重大突破了,曾经的两朵乌云已经变成了如今的阴云密布。
宇宙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遵循着最基本的规律在运行,人类对自然的探索同样需要遵循规律。现在我们在前沿科学上遇到的困难,也是在说明,我们在其他领域的发展还不足以支撑我们进一步窥探宇宙的秘密。
因此,我决定,暂停在基础科学上的投入,并且关闭所有运用在基础科学上的实验设备。将这部分资源和人力全部投入到移山计划之中。另外”
“荒唐!”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周成的喉咙里喷涌而出,打断了林雨疏的讲话。会场上瞬间静若寒蝉,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转目看向周成。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黑红,像一块烧红了的铁。在那一双眼睛里,好像有两团火。那目光中显示出某种被屈辱之后急于报复的杀气,就像罪犯狰狞的恶相!
“自从《自然哲学与数学原理》为我们定义了什么是科学以后,人类在基础科学领域的探索就从未停止过。你今天竟然能做出,停止基础科学这种荒唐的决定!我想你一定是疯了!”
面对周成咆哮式地出言不逊,林雨疏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起伏。在与周成那如火一般炽热的目光对视中,虽然平静但没有半分退让。
“周教授,请你注意我的措辞。我说的是暂停,并不是停止。基础领域在我们迫在眉睫的危机面前,发挥不了实质性作用,请你认清这个事实。”
周成面色铁青、蹙着眉头,像头恶狼似的盯着林雨疏,牙齿咬得太阳穴上的静脉一条条绽起,鼻子嗤地发出一声冷笑:
“哼哼!暂停?那有什么区别吗?既然你说到事实,那我也给你说一个事实!就算是在二战那样前所未有的明浩劫中,基础科学也没有停止过探索的脚步。
还有!您可别忘了,二战时期从核裂变发现到投入实用只用了七年,正是因为基础领域在核裂变的突破,直接提前结束了二战。这就是我们知道的事实!
您现在要让基础领域停止至少四分之三个世纪,你知道你这个愚蠢的决定,会让我们错过多少次彻底改变人类进程的机会吗?”他唾沫横飞地表达着,声音洪亮,语气略显夸张,毫不避讳对林雨疏的人身攻击。
参会的其他科学家们都在小心地躲避着周成的眼神,好像生怕自己被卷入到了这场火星四溅的论战之中。他们也会时不时地偷瞄林雨疏,她虽然从来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形象,但在此之前还没有人敢如此冒犯过她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