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殿侧,高楼遮隐阳光难及,座落着几间背阴的小厢房。
二人进屋,方仲扶了周青坐下。周青略有些失意的道:“方师弟,这间陋室本来我一个人住,如今却要委屈你来受几天苦了。”方仲看屋内除了一张大通铺外,一桌一椅便是全部家当,都是十分陈旧的物事,虽然陈旧,倒也擦拭的一尘不染,笑道:“我是穷苦出身,又非是什么富贵人家,哪里来委屈不委屈了。有个住处,我便开心的很。”周青苦笑道:“你别骗我,你必定不是穷苦人家出身。”方仲奇怪道:“我又非身着锦缎,师兄为何这么说?”周青淡淡道:“穷苦人家的孩子岂能如你这般容易学艺昆仑?又能有机会入玉虚宫见掌教真人?更能带个不知何物的宠兽饲养?常人哪里能够?不要骗我了,你来不过暂居此处,不久,就会像其他一些有门有路的师兄弟一起,搬到前院去住了。”方仲一怔,道:“难道还有其他的师兄弟住在别处?”周青道:“这里几间破房住得下多少弟子?俱都是些无门无户的贫家子弟才住得。但是富贵些的,谁会住在此处。”
方仲默然,稍后又道:“周师兄多心了。想来陆师父安排住处也是随意而为,昆仑山神圣庄严,岂能以钱财亲疏看人。”周青喃喃道:“神圣庄严?希望如此。”坐了一会,觉得左手疼痛身上无力,对方仲道:“方师弟,这里只有一个通铺,好在你我瘦小,挤一挤也还宽敞,我先躺一会,你自个收拾一下睡处,等着膳堂开饭罢。”说完后,倒在通铺上打起盹来。方仲依言收拾了睡处,把随身的衣物折叠了放在木枕旁边,便去抽背后铁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恍然知觉:剑已被掌教真人收回去了。只有葫芦还在身边。自己以后在昆仑学艺,背着葫芦多有不便,便把葫芦解了,压在衣物之上。一切收拾完,坐椅上再无事做,顿时感到一阵空虚寂寞,想起以前有普玄和仙儿陪着,虽然路途辛苦,却有说有笑,反比现在有趣的多,不禁分外思念聚在一起的日子。
周青神困疲乏,睡了两三个时辰方才醒转,起来一看天色,已是暮色蔼蔼,懊恼道:“哎呀!错过开膳时辰了。师弟你怎么不叫醒我。”回头埋怨起方仲来,却见方仲在椅上正襟危坐,目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万事无关模样,根本不搭理自己。周青观其姿势,奇道:“师弟,你这是炼气么?”又唤几声,这才把方仲惊醒。方仲扭头道:“师兄,你叫我?”周青靠近了道:“方师弟,你刚上山怎么就会体静止了?”方仲道:“什么体静止?我不知道?”周青不豫道:“你如何装傻?”方仲道:“我闲的无聊,便坐定了运一会气解解乏,这叫体静止么?我真的不知。”周青看方仲一本正经,不似说谎,问道:“这法门你是如何学来的?”方仲道:“是姜伯伯传授,我已炼了好些年,却从来不知是什么体静止。”周青点头道:“你这模样,分明是习练黄廷的炼气之法,原来你也不知。”心道你这姜伯伯本事也必稀松平常,果然是未上山便开始修道了,更加认定方仲出身非凡,与自己非是同路之人。周青淡淡道:“天色晚了,错过开膳时间只能饿肚子,方师弟……,不,方公子,方公子是否吃得这苦呢?”言语间颇有些冷漠。方仲一呆,道:“师兄,我不知何时开膳,只道天黑了才有饭吃,原来错过了,真是对不起。”周青摆摆手道:“我是苦孩子,又不是公子爷,苦头经得多了,便是三天没有饭吃,一样活蹦乱跳。”言罢,从铺上拿了件外套,道:“为你这根缰绳,却要害我去替二位师兄受一夜的罪。”不理方仲,出门而去。留下方仲一人在屋。
天色一黑,周青如约来到骑兽棚。两位道人嘻嘻哈哈胡吹了一通,把看管之责交给周青,自己却溜回住处睡大觉去了。
山上虽则风景秀美,却是昼间黑夜温差极大。周青披了件外套依旧觉得山风刺骨寒冷无比,那只伤手未愈更是钻心的疼,待在骑兽棚外不住的跺着脚走来走去。棚外灯笼那微弱的烛光映照着这条小小身影,分外的孤独与寂寞。虽然饥肠辘辘,走的累了,身上也有些热气。
周青捧了一捆稻草垫在屁股底下正要歇息,忽听有人道:“师兄,我来陪你。”周青愕然一看,正是方仲笑吟吟而来。周青想不到方仲愿来陪他,心里一阵温暖,道:“方公……方师弟,你怎么来了?”方仲笑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便来与你说说话,顺便看看我的狗儿。”周青笑道:‘是看你的狗儿多些,还是看我多些?”方仲道:“看人是看你多些,看畜生自然是看狗儿多些,师兄非要与我的狗儿放一起比一比,倒真难为师弟我不好选择了。”周青骂道:“好哇,把我和畜生比!”假意要打。方仲笑道:“小弟认错,莫打莫打,一打,这晚饭可就不给了。”把手一递,送过来一张薄饼。周青喜道:“原来你藏着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方仲道:“这是我刚上山时,路过一处人家,有个老汉送给我们的,并未吃完,一直留着,刚巧今晚派上用场。”周青接过,正自腹内饥饿,也就老实不客气,三口两口把饼吃了,等全部吃光,一擦嘴,看方仲站边上流口水,忙道:“方师弟吃过没有?”方仲把空腹一鼓,笑道:“我吃过了,饱着呢。”
方仲先去看了看狰狞兽,见它还算安稳,调弄了一会,这才回来。周青把屁股挪开一个位置,示意方仲坐下。周青赞道:“如师弟这般能吃苦又有爱心的富家子弟,不多见。”方仲道:“我真的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不过被我爹逼着读过些而已。”周青道:“能读就不错了,像我家便是连都读不上的。如果不是上了这昆仑山上,恐怕到现在,我还是目不识丁。”方仲道:“师兄是怎么上的昆仑?”周青自嘲一笑,道:“我不像你,有人陪同有人照顾,我是自己来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有个返乡的道士,那道士能能武,十分出名,无数官宦人家都去求他办事,日子过的十分风光。我父母生得子女多,哪里养的活许多,便去求那道士,……可是,那道士连施舍一口剩饭都不肯,当着我父母的面,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父亲气不过,骂他是哪座山的道士,如此无德,必是被赶下山来的。那道士恼羞成怒,亲口说他是昆仑山的,有本事上昆仑告他去,打了我父亲一顿,自此,我父亲便再也没起来过。母亲告官,却一点用也没有,我牢记那道士的言语,便记得这昆仑山了。”
方仲道:“然后你便来昆仑了么?”周青缓缓摇头,道:“当时我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父亲去了之后,日子过的更是艰难,大家都快饿死了。只到有一天,母亲把我怀里的妹妹抢了去,亲手沉入了河里。”方仲听了一惊。周青脸现戚容,继续道:“那是我唯一的妹妹,一直是我带着的,圆圆的脸,黑黑的眼睛,还有嫩嫩的小手……。她十分依恋我,可是我却要亲眼看着她在水里挣扎,挣扎到死!……母亲做这事,没有一丝怜悯。我想去救妹妹,可是却没有这个勇气,真的不是我绝情,母亲说,与其一起死,不如少张嘴,救得一个是一个。我信了母亲的话。就这样,妹妹被母亲淹死了,……我不敢看她,怕她睁着眼看我。最后尸体我都没有看到,听姐姐说,妹妹的尸体送了给人,也换来些东西,是些吃得,足够三口人支持个十天半月。就这样,妹妹没了。”泪水已经顺着周青的脸颊落了下来。“过了些时,日子又不好过。有天夜里,我听到姐姐哭泣,跪在母亲面前求着什么,可是没有用,不一会来了几个男人把她拽走……。我追出去,想拉住她,我失去了妹妹不能再失去姐姐,我头一次有这么大的勇气去做这件事,追啊追,可是追上了,姐姐却说,要我好好照顾母亲,她不能尽孝,自己还是要跟着人家走。我呆住了,姐姐怎么了?我恨母亲,更恨我自己,姐姐为什么不跟着我一起逃走呢?这样的母亲要她何用?我回去后质问母亲,可是她却竟然说是为了我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是她的一切,哼,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吃一口饱饭,连女儿都不要,也许过不了几天,她便连儿子都不要了。我既恨又难过,我再也不会相信她的话,我没有这样的母亲,我要离开她。也就在那时,我决定上的昆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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