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济恒从地里回来,乔桂芳正在擀面条,见济恒进屋来,笑着说:“快看看吧,你们学校来的信,估计是你的成绩单,在炕上呢。”济恒答应了声,拿起信封,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拆开,而是,拿着信,出神半晌,才忐忑不安地撕开。正如他所料,这次成绩糟糕得很,六十七名学生,他考了第三十一名。”他像是怕别人看到似的,赶紧把信封折起来,塞进自己的包里。
乔桂芳抖一下面条上的干面粉,把切好的面条放盖帘上,向屋里伸着头,问:“这次考第几?还是第一吧?快跟妈说说,我也高兴高兴。”济恒没说话,来到外屋,蹲下来,把柴火扔进灶坑里。
水开了,乔桂芳打开锅盖,往锅里下面条,见济恒不出声,以为他没听到,正想再问一遍,抬头见济恒一脸不高兴,诧异地问:“这是咋了?”济恒皱着眉头说:“没啥,考得不好!”
乔桂芳安慰他说:“别上火,还能总是考第一?常胜将军也有打败仗的时候呢!”济恒看着乔桂芳,哭丧着脸说:“哎!这次考砸了,考了第三十一名。”乔桂芳一听这话,一着急盖帘一滑,差点掉锅里,面条一下子进了锅,她赶紧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追问道:“出了啥事呢?咋差这么多?”
这时,张毅进屋了,母子两个没再谈这事。乔桂芳说:“你多加点柴火,让火旺点,一个劲儿不开锅,面条煮不筋道。”济恒忙往灶坑里加了一把豆秸。
张毅喊道:“济琳!快!给爸拿点烟叶来。我要卷只烟。”乔桂芳不耐烦地说:“别抽了,饭马上就好了,面条在水里泡时间长就不好吃了。济琳!别管你爸,快来拿碗,端菜。”
张毅今天心情好,今年麦子收成不错,他估算着能多卖几个钱。刚在地里遇到了老邢,他说,今年糖厂扩产了,甜菜敞开了收,有多少糖厂就要多少,价格也比去年高。他有点后悔,今年甜菜种少了,只种了十来亩,不过,来年可以多种点,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他心情好,也不跟乔桂芳抬杠了,大度地哈哈一笑说:“不抽就不抽,先吃饭。济琳,拿点醋来,再把香油拿来,这可是从山东老家拿来的稀罕东西。”
济琳把醋和香油瓶子放桌子上,张毅倒半碗醋,打开香油瓶子,在醋碗里滴了几滴香油,顿时满屋子的香气,济琳说:“这么香啊,多放点吧,这点不够。”张毅说:“够了,有个香味就行了,你还想当醋喝?”
这时济弘和济浩跑进屋,济弘欢快地大叫:“爸!妈!快看!快看!我的录取通知来了,我考上了县师范学校!”他把录取通知举到张毅和乔桂芳眼前,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然后,骄傲地把通知递给济恒:“哥!你看看!你看看!”
济恒接过来念道:“张济弘同学:你被我校录取为一九八七级汉语言学专业学习,请于八月二十二日至八月二十七日,凭本通知报到。太好了!济弘!你是咱们家第一个吃供应粮的人,第一个国家干部。”
张毅笑得每个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他搓搓两只长满茧子的大手,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高兴劲儿似的,嘿嘿干笑两声,说:“济琳!给爸拿酒来,来!济恒、济弘陪爸喝两杯。”他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济弘的肩膀,又看看济恒。
“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啊!真考出去了。明年就看你的了,咦?你的成绩单还没寄来?往年这时候已经收到了!”
济恒见爸爸高兴,不想扫兴,没说什么,看了妈妈一眼,乔桂芳也担心地看了看济恒,两个人都没说话。
济琳跑过来,给爸爸倒酒。张毅说:“给你二哥、三哥倒点,你们也是大人了,以后你们都上班,我就有好酒喝了。”
济浩凑过来,撒娇地说:“爸!我也喝。”张毅说:“你才几岁,太小,不能喝。”济浩一下子坐到爸爸腿上,双手搂着张毅的脖子,说:“爸!我就喝一小口嘛!”张毅宠溺地说:“好!好!就一小口。”乔桂芳说:“济浩!别胡闹!你这么小,喝什么酒呢?不准喝。你别太惯着他,惯出毛病来。”
张毅摩挲着济浩的小手,笑着说:“喝一点儿,没啥,今天高兴。济琳,给他倒点。”济琳正给济弘在酒盅里倒酒,济浩一把抢过酒盅。济琳生气地推了济浩一把,“就你爱逞能,要喝自己倒,我才不给你倒呢!”张毅也阻止他说:“慢着,先吃点菜,你只能喝一小口,多了可不行,这高粱酒,六十度呢,会醉人的。”
乔桂芳说:“这么多孩子,你就单单宠着他,他们见你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济浩不但不怕你,还专门爱跟你胡闹。”济琳撅着嘴说:“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撒娇,我都不好意思,你倒不害臊。”济浩说:“你管我呢?我愿意,有钱难买愿意。”
张毅伸手拉着济琳说:“来!闺女,坐爸旁边来,这也眼红。”
济浩又伸手拽济琳的辫子,济琳不耐烦地打他的手“去!就你手贱,别动我!烦人精!讨厌鬼!妈!你看看我四哥,管不管他啊!”
乔桂芳举起手,做势要打济浩,济浩一骨碌从张毅的怀里爬起来,躲到爸爸身后,冲着乔桂芳做着鬼脸,虚张声势地嚷道:“哎哟!爸!我妈要打我了!”
张毅用手挡住乔桂芳,把济浩从背后拉过来,按着他坐在炕上,笑着说:“我要喝酒啦,你们两个也快点,今天咱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他们酒还没喝完,就陆续有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们串门来了,给他们家道喜,家里过大年一样,好不热闹。
这根生屯太小了,济浩考上师范学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从屯子的东头,就飞到了屯子的西头,人们都跟着激动起来,其实,有的人根本就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来凑热闹了,毕意,在这小屯子里,很少发生什么值得兴奋和关注的事情。
张毅感到很意外,他还从来没这么被重视过,家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风光。这一切来得有点太突然,他很兴奋,再加上喝了几盅酒,黝黑的脸,变成了酱紫色,像是刚被煮熟了的猪肝。
“济浩可是咱们村里考出去的第一个学生呢。上了学,就成了国家干部了,吃了供应粮。”“那可不是?他就是公家的人了,挣现钱,可不像咱们一样,在土里刨食吃。”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嚷着让张毅摆席请客。
大家正热热闹闹地说着,突然,一阵狗叫,院门被人猛地一下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