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戟本不欲作答,见虞小满一副听不到答案就不挪屁股的架势,到底是说了:“不疼。”停顿片刻补充,“我的腿没有知觉。”
虞小满又眨了眨眼睛,从惊讶不解到顿悟了然再到暗淡下去,眼神瞬息万变,比他站起来的速度要快得多。
把陆戟请进屋里,虞小满才后知后觉害起臊来。他先把洗脚盆端出去倒了,又把下午没吃完的半颗苹果收好,接着跑到床边铺平被褥,最后转过来面向陆戟,理所当然地问:“现在就睡吗?”
经得方才在门口的投怀送抱,陆戟镇定不少,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眼也不抬:“你睡吧,我不困。”
虞小满也不怎么困,弯腰把鞋穿好,又把没吃完的半颗苹果拿出来啃,坐在床边,咬一口往桌方向偷瞟一眼。
起先陆戟察觉到被人盯着瞧,在一次扭头时把虞小满逮个正着。虞小满也不慌,举起苹果问他要不要吃,陆戟拒绝了,转回身去继续看。
大约是看进去了,后来虞小满再怎么明目张胆地瞅,陆戟都没给反应。
他看时很专心,坐姿端正,唇角紧抿,摇曳烛光中,深邃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虞小满捧着腮歪靠在床边,看着看着就痴了。
三更天,外头阒无动静,想着陆老爷总不至这么晚还爬起来查房,两人俱是放松警惕,一个坐在床边,一个伏于案前,悄然打起瞌睡。
中间虞小满因为脑袋点地惊醒,满床摸了半天没摸到水草,睁开眼看见头顶的房梁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床上除了两只枕头空空如也,被褥也没有动过的痕迹。虞小满揉着眼睛抬头看,陆戟还趴在桌上,面前摊着,姿势都没换。
唯恐他这么睡不舒服,虞小满想把他弄到床上,怕把他吵醒,思来想去,把被子抱过去,蹑手蹑脚给他盖上。
棉被厚重,陆戟在睡梦中动了下身体,好不容易盖上的被子差点掉地上。虞小满便想了个法子,拖了矮凳在他边上坐下,攥着被角不让被子往下滑。
璧月姐姐说人类脆弱得很,沾点凉水都会伤风着凉。种族有别,虞小满虽没尝过伤风的滋味,但既然是疾病,想来定不怎么好受。
为了不让陆戟生病,虞小满打起精神,双手使劲攥住被角。
原本视线落在陆戟脸上,离这么近越瞧越不好意思,脸又烧起来,虞小满只好垂低眼帘,改盯他的腿。
果然没那么刺激了,连打几个哈欠之后,终是困得顶不住,握着被角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陆戟悠悠转醒。
在房睡了两晚,脊骨隐隐作痛,皱着眉撑起脑袋,刚动了下脖颈,陆戟便发现身上盖着的厚重棉被。
还有腿上趴着的人。
许是昨夜休息太晚,虞小满这会儿睡得很沉,弯腰弓背,大半个身子都歪在陆戟身上,侧脸贴着他的大腿,两只手别扭地蜷着,紧紧握着一边被角。
姿势颇为高难度,若不是坐着的凳子矮,趴下有个高低差,陆戟都怕他闪了腰。
静坐了一阵,见趴在腿上的人并没有要醒的意思,陆戟隔着袖口布料握住虞小满左边手腕,试图把被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谁知他睡着还不忘使劲,抽了两下纹丝不动,陆戟一时陷入两难。
到底不习惯坐以待毙,经过观察考量,陆戟从另一头慢慢把被子从身上扯开,搭在四轮车椅背上。
将将直起腰,扶着虞小满的肩打算把人搬到桌上趴,睡得很香的人忽地睁开眼睛,迷瞪瞪地与陆戟对视了会儿,而后惊道:“被子呢?”
云萝推门进来,就看到两人围坐在桌边挤作一团,陆戟双手搭在虞小满肩上,虞小满不遗余力地把被子往陆戟身上盖,头发和衣着都有些凌乱,像极了小夫妻调情打闹。
唤了一声“大少爷”,云萝便整理床铺去了,经过虞小满身边甚至没看他一眼。
虞小满正在学规矩,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主动把被子抱回床上,笑嘻嘻地跟云萝道早上好,云萝还是冷着脸不搭理。
打水洗脸的时候,想着陆戟行动不便,虞小满打算先给他洗,走半道上盆被云萝夺了过去,见她娴熟地浸了面巾挤干递给陆戟,虞小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拿了另一只盆去外头。
院子里有一口井,打了半桶水上来,虞小满拿起放在边上的皂荚搓脸,闭着眼犹自想,大户人家真是麻烦,在虞家村见过的平常人家,明明都是娘子给夫君洗脸的嘛。
毕竟云萝是在陆戟身边伺候了好几年的人,即便现在分给了虞小满,他也没底气使唤,更没胆质疑她的做法。
也不是没察觉到云萝的敌意,虽然虞小满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这位姐姐一见他就挂脸。
姑娘家的心思不好猜,小伙子的还算容易。比方说陆戟身边的护卫,迎亲时领队的那位名叫段衡的,到府上没几天,虞小满就把他瞧不上自己的原因弄清楚了。
据虞桃打听,陆家与虞家说亲的时候,全按照京城这边王公贵族通婚的规格下的聘礼,而虞村长大约觉得横竖嫁的也不是亲女儿,嫁妆上敷衍了事缺斤少两,派去迎亲的段衡头一个知道此事,可不得瞧不起这小门小户的所做作为?
虞小满听完觉得冤枉,他哪里知道虞村长这么小气,不肯嫁自己的宝贝女儿也就罢了,收下人家那么重的聘礼,竟连嫁妆都舍不得备齐?
因此他在陆家待着更没底气了,被叫去大夫人那儿喝茶,腰板都挺不直,每次都坐最角落的位置,心里阿弥陀佛地盼着没人瞧见他。
可他是府上的新人,陆戟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别说上头的两位夫人爱点他的名,陆府来个串门的亲戚,也总爱把他叫出来见一见。
“梦柳,梦柳去哪儿了?”
今儿个太夫人又叫他,虞小满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顶了虞梦柳的名,腾地站起来:“在、在这儿。”
来的是大夫人冯曼莹娘家的亲戚,带了个刚及笄的姑娘,虽未明说,不过都知道是来给陆家相看的,多半想许给陆钺。
冯曼莹如今是陆府后宅当家主母,身份今非昔比,待自家亲戚都不怎么爱拿正眼瞧,懒懒地歪在官帽椅上,介绍新媳妇也疏于多费口舌:“刚过门的,娘家姓虞。”
冯家来的梳凤尾髻的妇人不知缘由,忙拉着带来的姑娘同虞小满攀关系:“快叫大嫂,以后指不定就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