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晃:“先生那日于酒馆所言,深得朕心。国家不可无法,更不可缺执法者,贤王与忠臣。”
江楚笑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王上既然尊崇法术,也该知道,学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商工之民,先贤以为,乃国家五蠹。”
“先贤典论流传至今,定有其辉光义理,也必有束时之弊。学者千篇万章,看似不抵将士开疆拓土之实业,却需赋词篇颂功德,贬时弊,而后流于后世,供后人观古论今。农耕虽为家国之基,工商之业却亦是经济发展之关键。”
他从棋盒中抓起个棋子,在指腹间捏着,“言谈者,其捭阖之术乃为外交不可缺。至于患御者,朕倒是认同先贤之言。”
“那王上以为带剑者呢?江湖游侠,无视王法轻视国律,以剑谋私以剑足欲。王上想立法威树法严,便不得容私。”江楚顿了声,抬起眸子看着赵晃,“若臣偏是这带剑者,王上还觉得,臣是可用之人吗?”
赵晃看着他,亲和一笑:“先生知道么,这皇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些会飞檐走壁的人。现在啊,他们还不把朕放在眼里。当有一天,他们发现朕会危机他们的道路,彼时,朕就不知会在哪个夜晚,丢了这项上人头。”
江楚顿了顿:“王上是想要臣护您?”
赵晃摇了摇头,“朕一直觉得,江湖人侠肝义胆敢爱敢恨,不同这宫里的人,披着层人皮,底下却是鬼魇。”他看着江楚,“法非万能,避不开人心躲不过贪婪。这国家,有太多的角落,是法照不到的地方。而这些用法没有办法约束的……”
江楚凝重地看着他,对着他的眼,他看见了梦里的王风北与李棠,他看见了那莫名烧死在火里的江遂心,他看见了狼狈的李丰年,看见了无可奈何的庞真节。
现在他又看见赵晃,但他没有说话。
赵晃叹了口气,“萧宋,在十几年前就烂透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以整治散,以齐治乱,根本不可能。江湖,朝堂,这一片阴翳下,月照不透光刺不进,彼此水火不容,却又暗暗缠连。”
所以要,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赵晃继续道:“君执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制也;势者,胜众之资也。法、术、势三者相辅相成,则国治。可萧宋缺的不是法,朕缺的不是术……”
江楚知道,他缺的是势。
“抱法处势则治。朕想要先生,做朕的势。”
江楚沉默了良久,沉沉地吐了口气,然后犹豫了片刻,问道:“法、术、势发挥作用,则需君王的利益与国家利益一致,与百姓利益一致。王上,您要臣如何相信您,又要臣如何相信,您相信臣?”
“先生应该见过铅山的韩县令,与大理寺丞庞真节吧?”
江楚心头一紧,怎么这些他都知道?
“他们虽在天牢里,但绝无性命之虞。”
江楚知道他的话外音,是在问自己,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杀这二人。也许以前江楚不知道,但他现在或许知道了。
赵晃伸了伸腰,而后又懒散下去,“生在这帝王之苑,不比外面,需要比别人多一双眼睛。一双看人面,一双看人心,一双可睁可闭,另一双,就是睡觉也得睁着。”
“那……王上那双睁着的眼,看到了什么?”
赵晃顿了顿,感觉这像是个难题,并没有直接回答,“朕听闻七年前有两个少年,自泊州而起,北至鄂州,东至京城,赴边关阻蛮夷,只为平生家国之志。先生,不知朕所言,是真是假。”
江楚眼神突然有些惆怅,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发了好一阵呆,还是赵晃轻声唤他,他才回过神来,“(苦涩一笑)都是陈年旧事,两个少年跟他们虚妄的梦罢了。”
赵晃夹起棋子,落在棋盘上,很沉重道:“其实杨先生……当年也是朕的老师。”
江楚心头一颤。他记起了那个老先生,他记起了那个老先生说过,他有三个满意的学生,而那剩下的一个,说的莫非是赵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