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严峫的生日都是回家过,那天他整年都未必能见两面的叔叔婶婶、姨妈舅舅、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等等都会过来吃饭,林林总总三四十个亲戚,楼下带花园要分三张长餐桌,放眼望去堪称壮观。
严峫开车进门,车还没停稳,打扮得如同年轻了十岁的曾翠翠女士就捏着祖母绿鳄鱼皮的kell包快步迎接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小陆呢?”
严峫下了车,没什么表情,随口道:“哦他身体不舒服,不来了。”
严母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吵架啦?”
“——哪有,想哪去了。”严峫这才笑起来,随手把从家里带来的红酒往他妈怀里一塞:“你儿子魅力这么大,儿媳妇爱我还来不及,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吵架?”
曾翠女士翻了个克制的白眼,只见严峫一溜烟进了门,脚步都没停,一边胡乱喊着“舅舅好!”“表弟乖!”“对对二婶又年轻啦!”一边旋风般穿过人群刮上了二楼储藏室。曾翠还以为他要找什么玩意,片刻后只见他又旋风般再次刮下楼,手里攥着个红木盒,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你个败家玩意!”曾翠追在后面喊:“你又掏了你爸的宝贝收藏走是不是?”
严峫头也不回:“我爸说了,他的一切最后都是我的!”
曾翠女士双手叉腰,刚要骂儿子,就只听严峫又远远补上了一句:“除了他最爱的老婆!”
“……”曾翠女士俏脸一红,满肚子叫骂登时全忘了,半晌才悻悻地呸了句:“一老一小都不正经。”然后暗自窃喜着回屋找她老公去了。
严峫把装着四块茶饼的红木盒放进副驾驶下的杂物匣里,拍拍手关上车门,心说这起码能让江停魂牵梦萦上一整年——不过按江停的行事风格,一时半刻肯定舍不得拆开第二饼,估计要先拿其他便宜茶叶喝几个星期,然后才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偷偷背着他小心地把老同兴拆开来喝,满足地舔舔嘴巴,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严峫毕竟还年轻,一想到江停,心头就微微发起热来,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嘴角已经翘了上去。
“三叔三婶好!”
“哎,谢谢姑妈!”
“嗯嗯,堂弟又长高了,期末考试考了多少?”
……
每年都是固定流程,严峫已经应对得很熟练了。
严家真正管事的是严峫爹妈,他自己完全不参与生意,将来注定是个请职业经理人的甩手掌柜,各种利益纠葛和生意往来都几乎牵扯不到他身上。他每年在家宴上亮相的主要目的也就是宣告下自己还活着,既没有殉职,也暂时没因为大龄剩男的原因被父母扫地出门,这就够了。
三姨从餐桌另一头探过身,语重心长道:“严峫又长了一岁,年纪不小了,要注意成家立业了啊!”
严峫笑着称是。
“看你二表弟已经找上女朋友了,你大堂妹马上都显怀了,你怎么还单着?工作危险就更应该早点成家,男人要后方安稳才能专心拼事业,懂吗?”
严峫:“是是是……”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严峫都是被一众长辈数落的命,偏偏今年严父跟连襟吵过两次架,突然梗着脖子把碗一放,理直气壮插了句:“谁说我儿子成不了家?我儿子已经谈对象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姨差点吓了一跳。
“对象也是市局里的,工作特别好,年纪也相当,人还长得特别俊!昨天还在家里烧饭给我们吃呢!”严父在周遭众位亲戚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炫耀:“不信你们问翠翠,是吧翠翠?”
严峫:“……”
严母在人前从来不掉严父的面子,立刻在周遭震惊的目光中摸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出昨天在严峫家拍的油爆大虾、土豆炖牛肉、西红柿炒蛋、排骨汤……等等加了十八层滤镜的图,满桌亲戚依次传阅,纷纷捧场,各种礼节性赞叹不绝于耳。
“没事,没事,就是生育方面可能差点。”严母跟七大姑八大姨谦虚道:“不过已经说好了去美国代孕三个孩子,儿女双全才好嘛!我同意他们有一个小孩可以姓曾……”
各种复杂滋味从严峫心底汹涌而出,说不上来是好笑还是感慨。在这一瞬间,满地尖叫乱跑的小堂妹小表弟、隔壁桌襁褓里嗷嗷大哭的小侄女儿、以及连认都认不全的远房未来妹夫弟媳妇们,都让他心底蓦然生出一丝陌生的向往和惆怅,尽管他自己都说不清那迷茫从何而来。
严峫悄没声息地站起来,退出厅堂,站在后院门廊边点了根烟,拿着手机怔忪了很久,终于打开了微信。无数未读信息叮叮当当地排列出红点,那是市局同事们发来的生日祝贺,魏副局、苟利、秦川、技侦黄兴、马翔、高盼青……
严峫点开“姓陆的”,迟疑良久,几番输入又删除,才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在哪呢?
江停没有立刻回复。
劝酒声,吆喝声,大声谈笑和互相揶揄的声音从厅堂方向传来,尽管私下也有各种龃龉和不愉快,但聚在一起时还是热热闹闹地,像一大家子。
严峫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顺着门廊往下走。这时天色已经晚了,门廊上亮着灯,花园里睡莲飘来轻微的芬芳,夜虫伏在草丛间长长短短鸣叫;不知何时严峫走到后厨门口,透过玻璃窗,只见圆桌上放着精心准备好的三层蛋糕,漂亮的裱花宛如工艺品,新鲜奶油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橙黄。
严峫心中一动,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发给江停。
谁知这时江停的回复正好过来:
在家呢。
灯光下的三层大蛋糕成功发送后,仅仅只过了三秒,严峫手机再次一震——
姓陆的: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