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要将小翁主传过来瞧瞧”张敬保察言观色,问得小心。
皇帝凝视着骑在楚钦肩膀上的妍欢,沉吟良久,摇头:“算了。”
言毕他举步走向紫宸殿的殿门,途经门槛处,忽而眼前一黑
紧随而来的就是头重脚轻,皇帝下意识地扶住额头,还是禁不住地往下坠去,张敬保骇然:“陛下”
宫人们一下子乱了起来。
不远处的西配殿前,楚钦闻声蓦然抬头。曲小溪亦是一怔,忙将妍欢抱下来,催促楚钦:“快去看看”
楚钦顾不上回话,疾步赶向紫宸殿,行至殿前时皇帝已被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扶起来,往寝殿送。
“快去,传太医来”张敬保吩咐,抬眼看见楚钦,忙上前一揖,“陛下突然昏过去了,殿下入内稍候”
“好。”楚钦颔首,提步入殿。半步不停地一直走进寝殿,他才发觉自己心下竟有些急,一股说不清的彷徨弥漫,激起没由来的厌烦。
于是最终,他迫使自己停在了离床榻几尺远的桌边,坐下来静等。
殿中的忙碌持续了良久,每每皇帝生病,太医们总要一口气赶来数位。众人轮流搭脉、再去外殿商议如何医治,而后再开方、施针。
如此一忙就忙到了半夜。昏黄的灯火中,皇帝终于幽幽转醒。
周遭的面孔渐渐清晰,皇帝认出近前是太医院院判,启唇淡声:“朕还能有多少时候”
院判滞住,僵了僵,缓缓回过头,引着皇帝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人。
正起身走向床榻的楚钦顿住脚,目光定定地望向皇帝:“父皇,这话什么意思”
“你怎么在。”皇帝缓了口气,垂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示意宫人扶他起身。
张敬保忙带着两个宦官一并上前,扶他坐起来靠住软枕。
皇帝笑笑:“年纪大了,又这样生病,心里总会生出些忧虑来,怕自己寿数不长。”言毕摆手,吩咐太医,“退下吧。”
院判一揖,安静地告退。
“太医留步。”楚钦唤住他,视线仍在皇帝面上,口吻客气,“父皇既然想问,不如就请太医明说,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
院判眼底一颤,看向皇帝,不敢开口。
“退下。”皇帝再度命他告退,又睇了眼张敬保,“你们也退下。”
满殿的宫人立时都向外退去,几息工夫,殿里就没了外人。
殿门关阖的声音一转即逝,楚钦无声地看着皇帝,皇帝沉默地自顾坐着,忽有烛心烧得一响,哔啵声明明极轻,却显得格外分明。
“钦儿。”良久之后,皇帝终于再度开了口,“这些年,朕待你不好,你恨不恨”
楚钦目光微凝,视线压下去,声色平静:“儿臣不敢。”
可皇帝置若罔闻,自顾自续道:“你若有恨,你就恨朕。你可以寻些由头削减朕的陪葬,也可以日后不大办祭典,但你不能让你母后也不安生朕得跟她合葬。朕答应过她,百年之后,要跟她合葬,要一直陪着她。”
楚钦顿时连呼吸都窒住。
这番话背后的意味太多,多到让他头皮发麻。近来扎根于心的困惑也涌至极点,他不自觉地咬住牙,许多种应答措辞同时漫上心头,最终说出的却是一句:“父皇说什么”
皇帝干笑,身子全然靠向软枕,仰头看向床幔的顶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朕答应你母后的事,都办到了。到时你安安稳稳地坐上这皇位,她会高兴的。”
“父皇”楚钦跌退半步,长久以来的父子不睦让他心生警惕,不得不将此视作试探,却又无法从父亲脸上看到分毫试探的意味。
安寂须臾,他缓缓道:“四弟有勇有谋,还有母族扶持,更堪为君。”
皇帝仍自含着笑,眼睛一转,视线落在他面上。
遂睇了眼床边:“过来,你坐。”
楚钦定住气,依言坐过去,皇帝凝了凝神:“你四弟、还有皇后的娘家萧家是什么路数,朕心里有数,朕知道他若登基,一定会想方设法要你的命。朕也知道,人生在世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可朕还是想求你你若继位,留他一命,你肯不肯”
“儿臣不明白。”楚钦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不是不明白他为何要他饶了四弟,而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想让他继位。
皇帝苦笑,摇着头,又是一声长叹:“别怪朕。那个时候,你太小了”
西配殿,曲小溪早早哄着妍欢睡下,自己却因皇帝的事安不下心,便让人先将妍欢送回了长乐宫,自己扔守在配殿里等着楚钦。
这一等就是大半宿,她因心中有事倒也没有多困,可楚钦回来的时候却把她吓着了。
“滚”他尚未进殿,斥骂声就传进来,“都滚”
曲小溪一下子站起身,迎到外屋就见他铁青着脸,周遭的宫人们都在躲阎王似的往外退。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也心生惧意。他看见她,神情却忽而一松,趔趔趄趄地上前,将她一把拥住:“小溪”
曲小溪吓坏了:“陛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