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瀛道:“那这东西在谁那里,谁便与乱党有关了?”
张遮看了陈瀛一眼,情知此人是酷吏,且向以自己利益为上,这会儿该是不想参与进这烂摊子的,但也并不出言拆穿,只是道:“未必。”
萧太后眉头一挑:“未必?”
陈瀛不作声了。
张遮不卑不亢平静地回道:“与乱党有关之事本就错综复杂,律令有言,无证不罪。单有一页纸尚不能定罪,还需查清原委,方能断言。”
萧太后忽然就感觉到此人似乎与朝廷中其他官员很不一眼,这说话的架势像极了朝中那些不给任何人面子的言官、直臣。
这种人向来是最难相与的。
她眉间不由阴沉了几分,但又想是陈瀛带了此人来,所以没有发作,冷冷道:“那你要怎么查?”
张遮垂眸凝视这页纸上所四句逆言,只问:“此物是从谁处抄来?”
这是明知故问。
但众人也都清楚这是衙门里查案时例行要询问的。
汪荃便站了出来道:“是咱家带人亲自去查的,在仰止斋,从为长公主殿下伴读的户部将侍郎家的二姑娘房中查出,放在案上一本中。”
张遮道:“什么?”
汪荃一愣,下意识向角落里一名小太监看了一眼。
那小太监会意上前,但回答时却有些尴尬:“回大人话,小的不大识得字,就知道那皮上是四个字,只认得一个‘话’字。”
张遮顿时皱了眉:“没把一起拿来吗?”
陈瀛也不由撇嘴。
但没想到此刻却有一道格外冷静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是《围炉诗话》,臣女的案上只放着那一本,且在汪公公带人来搜查前一个时辰,刚刚读过。案上其余都是笔墨纸砚,是以记得清楚。”
众人一怔,闻声后都不由转过头去。
姜雪宁却只看向了张遮。
张遮沉默。
她跪久了,也累了,素知张遮是如此脾性,也未多想,转头便向萧太后道:“太后娘娘,既然刑部来的大人都说了‘无证不罪’,可否请您恩旨赐臣女起身?臣女自小体弱,久跪气血不畅,若一时晕厥过去恐难受询,只怕耽搁案情。”
萧太后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又当了这几年太后,连当年平南王谋反打上京城她都熬了过来,见过这世间千般百般的人,可还从无一人敢像姜雪宁一般放肆!
看这架势,她一旦不答应,她立刻就能倒下。
真真刁钻!
只是萧太后也深知忍她一时看她还能蹦Q多久的道理,倒不太同她计较,竟装出一副好说话的模样道:“瞧哀家,都忘了,你先起来吧。”
姜雪宁当然知道这老妖婆装出一副好人样,但这恰恰是虚伪的人的弱点,毕竟人前要装装样子,哪儿能说“不”呢?
那可没有什么母仪天下的风仪。
心里这般讽刺地想着,她便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想要起身。
不远处就有宫人,可谁也不敢上前来扶她。
姜雪宁跪久了双腿早已僵麻。
凭着自己艰难站起身时,几乎都没知觉,只是很快血脉一畅又跟针扎似的,她差一点没站稳就摔了下去。
这一瞬间,张遮看着,手指颤了一下。
用力攥紧,克制住下意识要去扶的习惯。
他注视着她在自己面前身形摇晃不稳,在偌大的慈宁宫里显得孤立无援,硬是凭着自己的力量站稳,然后俯身去轻轻用手锤着小腿和膝盖,缓解久跪的僵麻。
竟觉不好受。
低下头的那瞬间,姜雪宁是感觉到了一点莫名的委屈的。
甚至有些荒凉。
可一转念便将这种情绪从心中抹去了:世上谁人不是踽踽独行呢?何况张遮现在可不认识她。
她感觉到自己双腿的知觉渐渐恢复,才重新起了身,向张遮躬身一礼,道:“请张大人明察,这一页纸与臣女绝无关系,也非臣女字迹。”
张遮当然知道不是她。
可眼下难的是如何证明不是她。
他停顿了片刻,才能以寻常的口吻回问:“不是你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