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往后,再没有燕临能护着她,那便只剩下自己了。
再如何天真娇纵,沈芷衣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
她不至于看不出宁宁神情间带了几分戏谑的做作,该是故意演戏气陈淑仪呢,可方才所见陈淑仪的放肆却不作伪,更不用说她知道她绝不是一个会主动陷害旁人的人――
能提笔为她点了眼角旧痕,覆上粉瓣,说出那番话的姜雪宁,绝不是个坏人。
沈芷衣轻轻抬起眼睫,注视着陈淑仪,并无动怒模样,可平静却比动怒更叫人心底发寒,只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你的解释,我都不想听。你身为臣女,被遴选入宫作我的伴读,且你我也算有相识的旧谊,我不好拂了陈大学士的面子,让你入宫来又被撵出去。只是你,还有你们,都要知道,姜家二姑娘姜雪宁,乃是本宫亲自点了要进宫来的。往后,对她无礼,便等同于对本宫无礼。以前是你们不知道,可本宫今日说过了,谁要再犯,休怪本宫不顾及情面。”
众人全没想到沈芷衣竟会说出这样重的一番话来!
一时全部噤若寒蝉。
姜雪宁却从沈芷衣这番话中确认了什么似的,有些恍惚起来。
陈淑仪也完全不明白沈芷衣的态度怎会忽然这般严肃,话虽说得极难听,是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往她脸上扇,可她实在也不敢驳斥什么,也唯恐祸到己身,只能埋了头,战战兢兢应:“是。”
沈芷衣又道:“你既已知道自己无礼,又这般容易气昏头,便把《礼记》与《般若心经》各抄十遍,一则涨涨记性,二则静静心思,别到了奉宸殿这种读的地方还总想着别的乱七八糟的事。”
陈淑仪心中有怨,面色都青了。
她强憋了一口气,再次躬身道:“谢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淑仪从今往后定谨言慎行,不敢再犯。”
沈芷衣这才转过目光来,不再搭理她,反而到了姜雪宁的案前,半蹲了身,两只手掌交叠在案上,尖尖的下颌则搁在自己的手掌上,只露出个戴着珠翠步摇的好看脑袋来,眨眨眼望着她:“宁宁现在不生气了吧?”
姜雪宁原本就是装得更多。
上辈子更多的气都受过,哪儿能忍不了这个?只是看了沈芷衣这般小心翼翼待她的模样,心里一时欢喜一时悲愁,只勉强地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上前把她拉了起来:“堂堂公主殿下,这像什么样?”
沈芷衣不敢告诉她慈宁宫里面的事儿,只盼哄着她开心:“这不逗你吗?怕你不高兴。”
姜雪宁隐约能猜着她目的,是以破涕为笑。
她咕哝道:“被殿下这般在意着,宠信着,便是有一千一万的苦都化了,哪里能不高兴?”
沈芷衣这才跟着她笑起来。
殿中场面一时有种暖意融融的和乐。
可这和乐都是她们的,其他人在旁边看着根本插不进去。
陈淑仪一张脸上神情变幻。
萧姝的目光却是从殿中所有的面上划过,心里只莫名地想到:陈淑仪平日里也算是少言少出错的谨慎人,心气虽不免高了些,却也算是个拎得清的,可一朝到了宫中这般颇受拘束的地方遇着冲突,也不免失了常性,发作出来;这位姜二姑娘入宫之后,看似跋扈糊涂,可竟没出过什么真正的昏招,对宫中的生活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和惶恐,入宫时是什么样,现在似乎还是那样,竟令人有些不敢小觑。
*
还好这场面没持续多久。
辰正二刻,教《礼记》的国史馆总纂张重冷着一张脸,胳膊下夹着数本薄薄的,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包括沈芷衣在内于是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学生们见过张先生。”
张重国字脸,两道眉毛粗浓,可一双眼睛却偏细,皱起眉头来时便会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刻薄不好相处之感。
此刻扫一眼众人,竟没好脸色。
他手一抬,将带来的那几本交给了旁边的小太监,道:“我来本是教礼,并非什么紧要的学目。可读史多年,只知这世上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周朝礼乐崩坏乃有春秋之乱。初时我等几位先生说,教的是公主与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本是将这一门定为学《女诫》,只是谢少师说诸位伴读都是知达理,该学的早学过了,不必多此一举,不妨教些家国大义,是以才将改了《礼记》。然则以老朽近日来在翰林院中的听闻,这奉宸殿虽是进学之所,可却有人不知尊卑上下,连女子温柔端方的贤淑都不能示于人前,实在深觉荒谬又深觉身负重任。是以今日擅改课目,先为诸位伴读好生讲一讲《女诫》,待《女诫》学完,再与大家细讲《礼记》。”
小太监将一一呈到众人桌上。
姜雪宁低头一看,那封皮上赫然写着醒目的两个大字――
女戒。
一时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膈应到了极点,便是方才与陈淑仪闹了一桩也没这么恶心。
就连一旁萧姝见了此,都不由微微色变。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
唯有陈淑仪终于露出个舒展了眉头的神情,甚至还慢慢点了点头,似对张重这一番话十分赞同。
张重是个规矩极严的人,既做了决定,便根本不管下面人包括长公主在内是什么表情,毕竟长公主将来也要嫁人,听一听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