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理?请先生说说看。”
“草木枯荣是为生长,禽迁兽徙是为存活,人来人往是为名利,一黑一白是为胜局。”
“先生是说我第一子落于天元,于棋局无利?”
“于胜无利。”公皙然再落下子,而后抬起头,与郑旦四目相对。
郑旦笑了笑,落下一子,问道:“何为胜?”
“规则不同,则胜法不同,若数目,则据地多者胜,若数子,则活子多者胜。”
郑旦听后,莞尔道:“今天这局,数目,不数子,只看据地多寡,不看活子多少,先生不是不知道规则,可为何却又要说活子多者胜?”
公皙然落下一子,说道:“娘娘落子天元,而后向在下问理,心之所在,不止棋局,那么在下便姑且论地论人。”
“先生在讲天下。”
“不敢,只是娘娘棋道至深,眼界又何止在这黑白之间。”
“既然如此,依先生所见,天下之道,在乎地?在乎人?”
“地虽大,无人不可守;人虽众,无地无所依。”公皙然说罢,落下一子,先提掉数枚黑子,占据了一小片空间。
“先生是说,地利、人和互为依托,缺一不可?”郑旦说罢,也落下一子,杀掉白子数枚。
公皙然摇头微笑,却并无言语。
郑旦见公皙然没有说话,便也不再言语,可她脑海中却依稀浮现出三年前越国被吴国攻破时,百姓流离、城池湮灭的画面。
百手之后,盘面焦灼,公皙然所执的大片白子陷入危机,即将被缴杀。公皙然二指夹子,举棋不定,迟迟不决。
“先生为何犹豫?此间盘面,怕是黄口小儿也知道应当如何处理。”
“小儿知道,我却不知道。”说罢,公皙然将子落于盘上。
郑旦也紧跟着落子,这一招之后,局面瞬间偏转,公皙然兵败如山倒,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郑旦不解,指着其中两枚白子问道:“先生为何不弃此二子?刚才只需弃掉这二子便可以破解困局,不知先生为何故作糊涂。”
“若是平日,我定会毫不犹豫弃掉那二子,只是今天与娘娘下棋,这二子,却难以舍弃。”公皙然又落一子,然后抬起头默默看着郑旦的眼睛。
郑旦听罢,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苦笑。
三年前的一天,她与西施在苎萝河浣纱,回到家却现官兵带走了年仅十二岁的弟弟,一个月后,弟弟战死了,她抱着刚给弟弟缝好的新鞋哭了一整晚。很快,吴国士兵踏破了她的家园,将士战死,百姓流亡,父母也饿死在枯萎的田地里。她和西施随难民流浪,是范蠡现了她们,经过三年的训练,她和西施不仅练就了高的舞技和棋艺,也从无知的少女蜕变成了一颦一笑都迷人魂魄的女人。终于她们被派往吴国,派往吴王的身边,她永远不会忘记离开越国的那一天,她从越国的土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洒在了两国界石上。此后,她一路向前,再不敢回望身后那片破碎的山河。
“娘娘,该你了。”
郑旦回过神来,眉间已经烟雨连绵,她草草落下一子,说道:“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其实先生不该犹豫,既然这二子存在于棋盘之上,生死存亡便已经置之度外,只要能够取胜,纵是死,也心甘情愿。”
“如果我弃掉二子,确实可以换得盘面的主动,争取战略的优势,如果真那样做了,这局便胜了大半。可是娘娘刚才问我,‘何为胜’,可否容在下反问娘娘,何为胜?”
郑旦摇头,轻声说道:“先生所问的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何在这黑白之间求胜,而先生所问的胜,我从没有机会获得,也更不敢奢求。”
“世人之胜在于钱粮,在于土地,在于社稷,在于天下,然而在下之胜,却并不在于此,今日观娘娘下棋之境界,便知道娘娘所求,与在下无异。”
“我很羡慕先生,我虽然向往先生的境界,却自知永远不能到达。”
公皙然摇头道:“并非境界,只不过在下所求,不是功名利禄罢了。”
“那先生为何要在朝中为官?”
公皙然抬头看着郑旦,沉默了片刻,说道:“娘娘不知,如果今日我未曾看到告示,那么与娘娘下棋的人就会是一个叫介隐的落魄生,他原本也是饱读诗、一腔热血之人,但如今他国破家亡、无以为生,只能沦落在街头乞讨,他家中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妻子,其他家人都已饿死了。”
“先生赢了他?”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