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吃过早饭,贞绣珠就和贞三更一起去办各种。
先找贞阳乡的里长、乡长写好婚,并向贞阳乡的乡长要一份证明三丫是农户贞三更家亲女,并推荐她应选学徒的荐,还有一份贞三更带女儿上县城和郡府的路引。
贞乡长就叫他们去岑右乡找那边的里长、乡长,将婚登记造册,因三丫已定了亲,荐也要婆家画押认可。
于是这日中午,贞三更又要去寻岑水生,贞锦衣便缠着姐姐要跟着他们去看看姥姥。
三人走到岑右乡,估摸着这会儿劳力们都应当在地里做活,就没有去姥姥家里,先拐到岑水生家的棉田。
然而田里只有舅妈和冬子在采棉。一问才知,岑水生刚刚被乡长叫去了。三人又只得赶去乡长家。
到了那里,院外竟十分热闹,两辆大马车停了在院门口,不少乡民三三两两地围在外头,但都被门口穿着皂衣、拿着棍棒的差役远远地赶开。
贞三更看到官差便有些畏缩。
贞绣珠却说:“咱们的事正要请岑乡长帮办,也是正事。”
说罢,取出婚和绎大人的名帖走到门边的差役面前递上去。
那差役只瞄了一眼,道:“主簿大人在里面同乡长们办事,你们一边去等着,莫要围在这里。”说完做了个赶人的手势。
贞绣珠还要再央告,贞三更却扯了两个女儿退开。
见不远处大树下有认识的乡民,贞三更便过去询问:“阿冬伯,县里主簿大人来了么?有何事啊?”
阿冬伯道:“三更你来得正好,还不是你那大舅哥,听乡长传了劝谕使大人的话,已报了五亩桑田,昨日这里又跟着报了两户,咱乡里已有三户人家报了种桑养蚕。今日县里的大人们就来嘉奖,听说每户要给五百钱呢!”
贞锦衣与贞绣珠对视一眼,贞三更先惊叫起来:“什么,他家出了五亩地!”
阿冬伯点头道:“可不是!”接着又摇头,“真是年轻不知事,咱们庄稼人,种粮才是根本,地不种粮倒种树,日后吃啥?啃树叶不成?”
另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在一旁笑道:“是啊,吃了桑叶兴许也能吐丝呢,比养蚕还便利些,自己吐了自己纺。”
周围的人“哄”的一下笑起来。
贞锦衣颇感不忿:“官府既推行蚕桑,怎会让蚕农挨饿?这不是送钱来了么?”
胡子男呲笑道:“你个小丫头懂个啥?这点钱能买多少粮食?”
阿冬伯也道:“要是大伙儿都不种粮,哪怕有钱,又上哪里买去?且不说都不种粮,就是种的人少了,粮价也要涨上去,钱再多也不能当饭吃。”
众乡民便一起点头,赞道:“到底是老人家见得多,想事明白。”
又有一个青年男子道:“我还听说,劝谕使大人还带了什么两熟稻的稻种,也要发放给大伙儿试种呢。若一亩地能出两亩地的粮,那就不怕占了田地呀。”
阿冬伯仍是摇头:“咱这乡里,连邻近那么几个乡,谁家种过两熟稻的?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也不知道咋种法,万一种不出来咋办?再者说,就是种出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损耗地力,要是毁了地才是大事呢。”
众乡民又是一阵点头称是不已。
阿冬伯又对贞三更苦口婆心般劝说:“你还是劝劝你大舅哥,莫要光顾着眼前风光,做那些不稳当的事,眼下就算有些小利,将来不知怎样饥荒呢。你们到底是亲家嘛。”
贞三更连连点头称是。
贞绣珠转了转眼珠,终究没有说话。
贞锦衣一听说推行蚕桑,加上城里招收织工绣工,就已推测出朝中定有发展丝织贸易的意图。
初听乡民们谈话,原本有些鄙视他们见识短浅,但转念一想,也是因这里商品经济太落后,对外交流也少的缘故,乡民们日常吃穿基本上靠自给自足,向来没有商业贸易的概念。
看这架势,朝廷想要发展丝织业,民间的阻力怕是不小。
没过多久,在乡长家谈事的人都走了出来。
当先是个穿官服的人,贞锦衣记得是前几日随绎大人下乡的韦主簿。
他身边却是绎大人的儿子绎之谦,今日仍穿着那件襕衫,却没有罩绿罗袍,而是系了条与衣服的镶边同色的腰带,看上去利落了不少。
他们后面是岑乡长,跟着是岑水生等几个中年乡农。贞阳乡的贞乡长也在,另外还有几个穿着体面的长者。
大概邻近几个乡的乡长、乡老都被请了过来,可见渠安县对这个事倒是满上心的。
众人顿时一拥而上往前凑,差役们在前拦着。
韦主簿却做了个手势,叫差役们放众人靠得近些。随后向绎之谦道:“绎大人,请。”
绎之谦连连摇手道:“学生可不是什么大人,只是家父事务繁忙,叫学生代他来一趟罢了。这里的事情仍是县里作主,该当韦主簿你来说话的。”
韦主簿对绎之谦固然要客气客气,但也知道他并非官身,因此真做起事时,也不多推让。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对众人道:“各位乡亲,朝廷隆恩,以民生为念,故遣劝谕使大人下降本县,推行蚕桑事宜。绎大人上体天意、下察民情,对尊依新令、勤于农事者,特予褒奖!此番领先上报桑田者,不论多寡,每户皆赏钱五百,并养蚕所用物事。日后愿意试种两熟稻者,亦另有奖赏。”
说罢就看向几个乡长。
岑乡长忙上前对众乡民道:“父老们,咱们都是庄稼人,种桑与种稻种菜一般的,都是庄稼,都是咱们的本分。咱们做好自家本分,官府还要奖赏,这可是圣上和朝廷的天恩呐!”
见韦主簿点了点头,又提高声音:“依着朝廷新颁的法令,凡养蚕的,都可用蚕茧蚕丝抵减稻田和棉田的税赋,一石蚕茧抵米八斗,抵白棉六斤。若缫成丝,十斤丝抵米半石,抵白棉四斤!”
绎之谦见众人露出茫然之色,料想这些乡农们并不清楚蚕丝的产量,于是上前一步解释:“若论蚕丝出产,寻常来讲,一亩桑田可养蚕八九筐,此处虽是初种,一亩桑养出六筐蚕总是有的。一筐蚕至少出得了一石蚕茧,缫得出二十来斤白丝;一亩桑田就能产出六石茧,缫得出一百二三十斤白丝。况且春蚕只忙一季,其余时候大可把工夫用到旁的事情上,这又节省了多少劳力!”
他说话不像韦主簿那样之乎者也的,声音又清脆,乡农们听得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