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我又和宋卿好吵了一架。
事情还得从那晚说起,宋卿好为了博回点颜面,牙尖嘴利揶揄三哥:“街头巷尾都传殿下肯为女子挥金如土,怎么到我这儿就轻而易举拿下了?实在叫人愤懑。”
她本想等他金玉满盆捧过来时道声太俗,趁机扳回一局,哪料他根本没给她满盆金玉,只给了她一排船,停在渭河之上。
渭河馆就立在渭河旁,透过宋卿好的惯用位置望去,能瞧见细柳拂桅杆的景致。若加上夕阳西下,更是壮丽。
但三哥送她船的用意并非观赏,而是助她激灵感。
宋卿好不是死活画不出满意的战争场面吗?他便吩咐人将船只并在一起,添了□□粉,挨个挨个炸给她瞧,倏忽间将京师拉到除夕夜,火光与炮声震天,引起不小动荡。
“水上行军,两方交战就是这番景象。”他把玩着少女几根头,好整以暇问:“学会了吗?没会再炸一遍。”
洋务堂许多人跑去看,我也被那阵炮声吸引过来,便见门大开,宋卿好老老实实被男子握住手,一笔一笔朝宣白画纸上添油彩。
前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有大应定王执手描烟火。此情此景在一夜间被传颂,从此渭河对岸,再无人僭越窥宋卿好面容。
我猜到她接近三哥的用意,要她别作践自己。
“逝者已往,报了仇又如何?你将韶华空付,到头来失去的会更多更多。不若寻个好人家,无忧无虞过下半生。”
“好人家?”宋卿好笑,“哪个好人家敢要叛国之女进门?如果拼却这身皮囊能叫那人忧思不能寐,也算我活着的功德一件了。”
“愚女!”
我气得要死,压根忘记前几日比她还固执的自己,口不择言起来:“以色侍人就那么让你有成就感?”
那个词语刺激到了她,淡笑变鄙薄,“多得是女子想以色侍人,老天爷未必肯赏饭呢。应扶苏,你介意的究竟是我作践自己,还是介意你那三哥眼中从此不再只有你?”
“你说什么?!”我惊骇,“别小看我了宋卿好!只要我愿意,多得是人爬着跪着对我谄媚献殷勤,不需要三哥整日呵着护着。至于你,他究竟是真情是假意你心里比谁都有底,废话毋庸多讲!”
“说得好,公主,您位高德清,眼睛进不得半点灰,所以我叫您走呢,谁死乞白赖硬要留在此地?有的地儿对你来说是脏污牢笼,可对我来说却是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堡垒。如果放在半年前,有谁如此作为说不定连我也会扇她两嘴巴。但公主,今非昔比,如今您高枕无忧活蹦乱跳地,我却死中求生枯肠渴肺,您若站在高高的地方要求我和您言行一致,是不是有点儿太强人所难了?!”
她明明没说脏话,却仿佛字字珠玑将我从头数落到脚,导致我眼眶里的水不停打转。
“就抱着那外强中干的性子一路到死吧宋卿好!我倒要看你最终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被刺激得越来越抓狂,恨不得立马叫人砍了她泄愤。
窗边的人忽然低了气焰,小脸绷紧,转到一方,不知脆弱还是坚强,良久道,“我也是四六经周易孟子读过来的。我也明廉耻讲道德。我甚至也幻想过只等良人来才把城门开的美好,哪个女儿家不曾想呢?但谁叫世事难料。”
刹那,我感觉心脏抽了一下。
“从踏进皇宫那日起,我就注定无法成为温妇良民,更清楚余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扶苏——”
“什么心尖人、海上月,统统你去做吧。”
“去帮我做,去代我活成阳春白雪的模样。”
宋卿好骂得我六神无主,一下连是她错还是我错都分不清楚了。
那感觉好似少不更事,三哥牵起我走出金殿时那般,心脏酸得一掐就能出水。
渭河馆上,我瞧着窗边那张面容铅华淡淡妆成,不知是不是太阳光的缘故,虽好看却过于白了些,刺得我眼睛痛转身跑走。
最近父皇忧心南边恶匪,有事没事召三哥和其他已经分府的皇子进宫商议。我去渭河馆的时候他已经先一步离开,留下的侍卫见我一阵风过,稍微闪神就没跟上,而我在跑出洋务堂好长一截才现,偌大上京城,国土泱泱,竟没我容身的地方。
“没事儿继续找我拼啊。”
有道声音猝不及防闯进脑子,我微微思量,随便抓个路人红着眼睛就问:“请问,乌衣巷在何方?”
嬴子月没想我突然造访。
她还是男儿装,手里捏着个半圆形的竹片物件正在编织,没猜错的话应是蹴球,作蹴鞠时用。
见我眼睛红得不同寻常,她微张嘴歪着脑袋问:“该不是上次我们宰太狠,把你吃穷了吧……”
一句话令我破涕为笑。
洋务堂人多嘴杂,我的身份被三哥和夏焕瞒了,于是也依旧男子装扮。但真比起来,嬴子月小我一岁,居然比我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儿,怪不得嬴子期会吐槽。
京师有座慈幼局,是朝廷拨款、卞丞相主办的,嬴子月仗着有身功夫,在里边做义工教孩子基础马步和蹴鞠。
“我帮你吧。。”
为找到顺利留下来待会儿的理由,我向嬴子月提议。她半信半疑将编了一半的蹴球教道我手里,半个时辰后,哀嚎起来:“小姐姐,我确定了,你就是因为我们点菜太多来复仇的。”
虽然不得其法,但编蹴球需要集中精力,加之嬴子月是个蛮有趣的女孩儿,叫我的情绪平复大半。
中途她想起什么,问,“最近我哥说当今三殿下的侍卫主动抛来橄榄枝,要召他进王府,这件事是你通的气吗?”
我没出声,当作默认。
嬴子月将凳子拉得更近,一边熟稔地别着蹴球,一边问:“你究竟什么来头?”
来之前,我便知道逃不过这句问询,也想好了许多版本的答案,当即展展衣襟,清清嗓子。
“我、我是当今六公主。”
少女停住手中动作,将眼抬高些,又抬高了些看着我,“你、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