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尧踩着医院专为病人统一提供的棉拖,走到正对着住院楼大门的水景喷泉前,坐在了水池边缘的石台上。
头顶有一架不知飞往何处去的飞机,从天边传来“隆隆”的声音。
这几日季尧心口有些不舒服,说不上疼不疼,只是空荡荡的,冷风灌进去,丝丝的凉。侥幸从那场车祸里捡回一条命来,车报废了,他这个人也几乎报废了。
季尧一向体火旺盛,冬天身子堪比火炉,他爱搂着林微尘睡,那个人也爱让他搂。可手术醒来后至今,他却一直手脚冰凉,躺在病床上时无论盖多厚空调开多大,从心口蔓延全身的冷气依然让他瑟瑟抖。
冷着冷着好像也就习惯了,只穿一件风衣他就敢下床,敢出住院楼,敢坐在冷冰冰的石台上背对着一池冒着森森寒气的冷水,心想:体寒就体寒吧,反正再也没有一个人需要他去暖,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过。
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随意地捏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烟,季尧抬头看着天边飞机远去后在湛蓝色的天空留下的一道长长细细的白色弧线。
他不知道线的一端连着哪里,就如他不知道如今林微尘身在何处,在他出神的时候,手中那支烟已经去了接近一半。
低头,叼着烟嘴,季尧深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辛辣的烟气冲进鼻子里,喉咙里,眼睛里,季尧重重咳嗽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他不得不弯下腰,眼眶有些热,被烟呛得有热流涌了出来。
“咳咳!”季尧又咳嗽了几声,呼吸才顺畅了,直起身,他把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烟头摁在了水里。
一点点红色的火星还来不及闪几下,遇到水就灭了。
“咳——呵呵!”季尧微微仰头,他看着天,让眼中充盈的某种液体倒流回去一些,笑得有那么一丁点儿苦涩。
真是残酷。
酒精过敏,酒他是喝不得了。现在…就连一根烟,他唯一可以用来麻痹自己的东西,也碰不得了吗?
有些累,手心里那部金属质感的白色tr1ve手机传来的凉意却让他的理智维持着清醒。
结婚证圣诞那晚之后就不见了,之前那部tr1ver也被他摔碎,林微尘所留下的,至今依旧完好的东西,好像只剩了他手中这部手机。
季尧把手机拿在眼前,开屏,上滑,解锁。
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尝试打开手机,而且也只是下意识重复林微尘曾经重复了一整夜的动作而已,却怔住了。
白色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长达数页的字符,最后编辑日期在211年2月1日2点25分,除夕的前一晚,也是那人出事的前一天。
季尧记得那天晚上林微尘坐在被窝里看电视,手机放在枕头边,快没电了,还是自己拿去帮他充了电。
季尧没有想到,那时候,在他进门的前一秒,对方其实是在写这些字,留给他的,一封遗。
……
阿尧,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想…那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我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你不要想着来找我啊,我既然要走,肯定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不用被我说话的语气吓到,我没事,我很好,真的。
这段时间,我知道你过得很累。
哪,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头上,都有白头了。那天在楼顶,我看到还以为是你头上落了雪,结果…
曾经我们是不是有过一起白头到老的约定呢?我还记得,你忘了吗?
我想,你应该,大概,也许是,忘了吧。
……
“没有,我没忘…”季尧一字一句看着,此刻手抖着有些拿不住手机,他摇着头,苍白的嘴唇轻颤着一遍遍小声否认着,“我没忘…阿尘,我没想过要和你分手,真的…从来都没想过…”
可惜现在说这些,太迟了。所有的辩解,当他与苏钰生关系的那刻,就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狂奔而去了。
……
我还记得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别紧张,我不是说你现在已经老了,只是感觉…用这种语气,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心里能轻松一些吧。
奇怪,直到现在,我脑子里能立刻想起来的,竟然不是你的不好,而是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