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陈放的声音带着粗励的沙哑,好像有人拿着刻刀一字一句刻在林至徽心上。
林至徽后知后觉地看到陈放肩膀、肋骨
、大腿等好几个地方都有大片的淤青。
“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陈放笑着摇头,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怀里,“我让陈家绝了后,我爸想撒撒气就让他撒吧,省得憋出病来。”
“放哥…我…”林至徽从他怀抱里挣了出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着,不能再沉沦了,不能一错再错了!
林至徽垂下头:“对不起。”
“嗯?”陈放笑着揉了把他的头,“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我不能。”林至徽道:“我们结束吧,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我和你不一样,我承担不起这场游戏带来的后果,对不起…”
林至徽没敢看陈放的眼睛,说完这些话他冲出浴室,潦草地抹了几把身上的水,套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之后两年,他再没有听到过关于陈放的消息,直到毕业聚餐,有几个喜欢八卦的妹子闲聊时提到几句,他才知道,陈放已经公开“出柜”,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只有他自己大脑刻意屏蔽了“陈放”的一切,才一无所知。
“我还好奇为什么以前这么多妹子追他,他都不答应呢,原来是个ga?”
“啧啧,怎么说呢,有点儿恶心,我原来还追过他,现在一想…他插过菊花…”
“他现在呢?”
“听说家里在德国开了分公司,派他出国管理公司了吧?”
“国外开放,找炮|友不愁了。”
“你们懂什么,又知道什么?!凭什么这样说他!”一向性情温和的林至徽,喝醉酒也会向别人急红眼,他一个酒瓶砸在桌子上,让那些姑娘闭了嘴。
但他不是专业砸酒瓶的,技术不佳。碎玻璃没能伤到别人,弹起来反而刮花了他的脸,他捂着脸蹲在地上借着酒劲儿嚎啕大哭,血水混着泪水从指头缝里流出来。
大家以为他是怕疼才哭,几个玩得好的哥们儿手忙脚乱架起他去医务室处理伤口,缝了两针,那块碎玻璃也成功在他右眼眉骨上留了个叫做“遗憾终身”的疤。
毕业后,选择读博,趁暑假两个月回了一趟老家。穷山沟里出了个名牌大学的博士生,这个了不得了,无异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十里八村乡亲们全都来看,说亲的媒婆更是踏破了林家的门槛。
“哟,嫂子!您家徽徽真争气,长得也干净,我这里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您看看…”
“我做不了孩子的主,他现在有化,眼光也高了,张大姐,你问他自己吧。”
林至徽翻着手里的一本,双目无神,心里一遍遍想着:“小徽,我把咱俩的事儿跟我爸说了,你下学期别住宿舍了,搬去我那里住吧。”
“随便。”林至徽对他妈笑了笑,“您儿媳妇,您喜欢哪个就哪个。”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妈在给你挑媳妇儿,不得你乐意才行?”话说着,她对媒婆努努嘴,“我们家徽徽自小儿懂事,他爸瘫在床上这十多年不能动,家里全是徽徽帮着收拾张罗,我这儿子没白养,今年结了婚,明年有了孙子,你说…我和他爸要是哪天走了,走的时候也踏实…”
林至徽感觉屋里太压抑,对他妈打了个招呼,拿着一本《红与黑》跑到他家屋后的一个小土坡上了一下午的呆。
晚上回家,媒婆已经走了,他妈妈笑呵呵地拿着几张彩色照片给他看,让他挑一个。
林至徽被山风吹得头昏脑涨浑身无力,随手捡起一个,道:“就这个吧,我看这个合眼缘。”
之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送彩礼、办酒席…所有的程序一样不少,林至徽成了家,娶了胡姬花。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爱,但林至徽是真的想踏踏实实像普通人那样过一辈子,生儿育女。至于陈放…有些人注定这辈子都忘不掉,但只适合搁心里,他没想过抛弃家庭去再续前缘。
结婚之后,他一边读博一边工作,自己也开始做研究带工程,在一家国企做到技术总监的位置,有了钱,买了房,把一家人全从山沟沟里接出来。
早年他爸为了给他凑学费,冒险下矿捞金,结果运气差了些遇到矿井坍塌,那次事故没有要了他的命,却把他变成了瘫子,没有意识,生活也不能自理。家里家外,生活的重担全落在他母亲身上。
“妈,我有喜欢的人,他是个男人。”这样的话,让他怎么对他妈说出口?
可惜,刚搬到城里没多久,他爸拖了近二十年的病体终于撑不住了,撒手人寰。他妈妈伤心过度,没几个月也一病不起,最后离去。
父母就是林至徽的天,比他自己的幸福,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短时间内痛失双亲,林至徽受到严重打击,终日精神恍惚,无法静心工作。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习惯于从记忆深处找一点点旧时光的影子,然后从影子里找个人或者其它什么东西当做短暂的依靠。
也许是昏迷中他叫了陈放的名字。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林至徽已经快要忘记“陈放”这两个字,忘了他的模样了。
林至徽不知道自己在梦里究竟说了什么,以至于在他醒来后,胡姬花一脸怪异又厌恶的看着他,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死基佬”骂他“烂屁股”骂他“骗婚的人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