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的母亲秋棠是个恋爱脑晚期患者,爱情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学历对她而言,就是个给自己镀金的嫁妆,在确定和叶怀结婚的那天,她不顾家人的劝说,毅然决然地辞掉了原本的高薪职位,选择成为了叶家亲力亲为的全职太太。
叶怀对她是不是真爱,沈暮不清楚,她印象里很少有三人团聚的画面,更多的是对方冷淡又忙碌的背影,特别是她出生后,叶怀基本很少回过家。她从小就待在秋棠身边,听她念叨,看她不厌其烦地做家务,为叶怀做饭,洗衣服,然后坐在客厅陪她一起等叶怀下班回家。
沈暮当时很不解,家里明明有保姆,为什么秋棠还要这么操劳,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妈非要让她也这么死心塌地地和她一样绕着叶怀生活?
稍微长大后,沈暮明白了,秋棠就是把她当成给心爱男人献媚,增加羁绊的工具人,只是人家没领情,不怎么喜欢她这个女儿。
“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这是秋棠最常说的话。
因为眉眼长得像叶怀,所以秋棠就喜欢把她当成男孩子来养,包括不限于剪短发,穿男款的衣服,谈吐,礼仪,社交,甚至上厕所……
有一次被叶怀发现了,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他三个月都没回过家,秋棠除了天天打电话外,就是每天晚上抱着她,亲她,吻她,把她当成叶怀哭诉,哭完就一脸冷酷地去拖地,洗衣,做饭了。
沈暮那时不觉得这是不对的,一直到上初中,身体逐渐发育,两性观念被启蒙后,她才开始抗拒这种畸形的母女关系,甚至一度庆幸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不然会不会发生更恶心的事也说不定。
她遵从自己的内心,蓄起了长发,也尝试着穿起了中性或者偏女性的服饰,但没想到秋棠反应会这么激烈,对方拎着一条裙子,脸色铁青地把她堵在了卧室里,扇了她一耳光,骂她变态,并强制让保姆把她的头发全剃了,衣柜里的新衣服也全剪了。
她当时被秋棠的癫狂模样吓坏了,怀疑自己要是胸再大点,估计对方能当场拿起厨刀把她的双乳切了,再给她缝个鸡儿。
她在浴室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她的好闺蜜方晴被她的乌青脸和核桃眼惊呆了,连忙询问她缘故。
沈暮草草地交代了几句就往桌上一趴,初中的课程她早就在小学预习完了。为了保持第一名的成绩,她的每个假期都是和各种各样的家庭教师度过的,因为学习格外优异且稳定,所以就算偶尔在课堂上偷一会儿懒,老师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晴去医务室给她带了盒药,回头就见她在睡大觉,不由撇嘴道:“当学霸真爽……”
沈暮无声地笑了笑。
爽吗?她只觉得累。
她坐着车子回家,她的母亲穿着一条米色的旗袍,眉眼温柔,风姿绰约地站在庭院门口,仿佛昨天那场歇斯底里的闹剧只是一场虚幻又荒唐的梦。
沈暮沉默地被对方牵着进了她和叶怀的主卧,然后坐在她的身边,被她小心翼翼地抹上了药膏。
“暮暮,对不起,妈妈昨天不该打你的……”
她眼里的疼惜不是作假,沈暮心口忽然闷痛起来,像被暴力地捂住了口鼻,无法说话,也无法呼吸。
“不是妈妈的错,是我先做错了事。”
她听到了自己从血管里扣出来的声音。
秋棠愣了愣,然后抿唇笑起来,果然和秋日的海棠一般,花开二度,花果同枝,盈盈簌簌,婉婉如雨,是属于江南女子的风情。
标准的大美人,可惜插到了坟头。
“妈妈给你买了新衣服,喜欢吗?”
全是时下最新款的潮流男装。
沈暮垂下眼,视线落在雪白的羊绒地毯,乖乖地站着,任由对方解开她的衣服扣子。
“妈妈送的,我当然喜欢。”
秋棠更高兴了,迫不及待地为她换上新衣服。她这个年纪,身量疯拔,比很多同龄的男孩子都长得高;不施粉黛的精致五官,雌雄莫辨,加上剪了发,裹了胸,看起来与学生时代的叶怀估计更像了一些。
秋棠望着她,神色恍惚了一瞬,抬起手想去抚摸她的脸,沈暮偏开头,转身往外走。
“妈,我回去写作业了。”
秋棠回了魂,回道:“哦,那妈妈一会儿给你把饭送过去。”
沈暮知道拒绝没用,便嗯了一声,可最后并没有等到秋棠的人。
叶怀回来了。
沈暮下楼吃饭的时候,对方抬眸扫了她一眼,皱起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像什么话!”
秋棠不吱声,她眼里只有叶怀,正在给他加菜,添汤。沈暮也没什么好说的,低垂着眼睫,坐在他们对面,一言不发地吃饭。
其实下周有家长会,但她知道他们是不会去的,叶怀没时间,秋棠只喜欢家里蹲,她的班主任给她这对父母提醒过几次,然后就变成了她的保姆代上,班主任见状,也就作罢。
青禾中学是a市排行第一的中学,往上是a市一中,收纳了各地的尖子生,能在这样英才云集的校园里爬到金字塔,除了天赋外,肯定还需十足的勤奋。
沈暮听到过很多夸赞之词,从她同学的嘴里,从老师的嘴里,从陌生家长的嘴里,从两家亲戚的嘴里,唯独她的父母是个例外。
叶怀向来对她不闻不问,秋棠只觉得理所当然,真正想让她分享喜悦的人都不在乎,她不可避免地失落加难过,日积月累,甚至萌生出了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
如果自己要是从云层跌到了泥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或者害虫,他们还会这么不咸不淡地当做无事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