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宇浅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将笔记本翻过一页,准备开始聆听林雨疏宣读的草案。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基础科学席位前列的周成,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上去一副轻松的神态。但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这个小动作,暴露了他急流涌动的心境。
所有人知道,这位带状星云的发现者,移山计划的提出者,esd的总负责人所提出来的所谓草案,基本就可以认定为决议。
“接下来,我将以各个系统对移山计划的重要性为顺序,宣读由esd常委会拟定的资源分配草案。
首先,空间工程作为移山计划的核心,是保证地球不会因为星云阻力而与金星产生引力摄动的关键。同时,空间工程也是我们现在工业和科研最薄弱的环节。因此,0的资源将会投入到空间工程中。
其中,天地运载系统的目标达成率,直接决定了空间工程能否完成星际尘埃清理目标。在未来的十年内,投入于空间工程的资源中,0会直接用于研发和建设天地运载系统,和与之相关的配套产业。其中包括新材料、料、空间能源……”
在林雨疏宣读完关于空间工程各个子系统分配的计划之后,草案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全票通过。周成在按完了桌前的投票按钮之后,还转头看向了陈飞宇。他脸上挂着笑意,投来了祝贺的眼神。但陈飞宇注意到他有些牵强的笑脸之下,不停蠕动的喉结。
“其次,地球工程中的地面部分是保障移山计划所需工业产能的关键,可以说是整个移山计划的基石。因此,30的资源将用于地球工程中的地面部分,其中包括配套设施建设和与之相关的科研开发。
配套的系统包括金属冶炼、化石能源开采、自动化流水线工厂建设……”
地面部分的资源分配草案也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只是相关学科的带头人咨询了相关细节之后,也获得了全票通过。
陈飞宇自然是第一批投赞成票的人,因为地面部分涉及的绝大多数基础产业,都是为他的天地运载系统服务的。而旁边周成已经没有靠在椅背上了,整个人前倾着,双脚搅在一起,不停地抖动。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主席台上,就像是个等待宣布获奖名单的提名者。
“再次,高空部分。这部分工作在未来十年中并不是关键。但在30年后的后星云时代,高空部分的工作成效会决定人类还能留在地表的种群数量,这也会间接影响地面工程的产能效率。
而目前这部分技术对于我们来说还是空白,实际建设的比例很小,重点在定向研发上。因此我认为应该将10的资源投入到高空部分的预研之中。涉及的科研领域有,空气动力学、喷气动力研发”
会场上再次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按动投票按钮的声音,陈飞宇对于高空部分更多的是好奇。同为远离地面的工程,航天只需要考虑速度,而航空则要在速度和升力之间找到微妙平衡。
他不禁幻想着10年之后,如果真的有如童话中浮空城一般的超大飞行器,巡航在大气层内的时候。那可能是在灰黄色天空下,人类明在求生挣扎中最诗意地浪漫了。
而此时的周成已经没有了往昔镇定自若的表情,坐立不安已经不仅仅表现在小动作上了。他不停地变换着坐姿,当陈飞宇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恰好看到了陈飞宇。他尽力掩饰着慌张的神色,跟陈飞宇递来了一个友善的眼神,但他显然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
“最后,就是地下部分了。对于这部分的资源分配,我和esd常委会经过了最严谨的论证。我们知道,地下部分的核心任务是建造地下城和自持生态圈,使人类在地表环境已经完全不适应生存之后的庇护之地。
地下城的建设规模庞大,建设周期漫长,而需求量又是现在难以预料的。如果其余工作超额完成,那么地下部分的投入就会浪费。如果地下部分的建设规模不足,而其余工作达成率低于预期。那么我们将会面对‘谁有资格进地下城’这种悖论式的命题。
而一旦这样无解的问题摆在全人类面前时,那将意味着整个明体系的崩塌,我们也就再也移不开那座太空中的大山了。人类明将会永久性地消失在宇宙中,没有人会知道,银河系半人马悬臂曾经存在过一个弱小而勇敢的明。”
会场一片肃穆,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记录看向林雨疏。在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答案。但当这个命题的范围是全人类的尺度时,就只有极少的人敢于承担作出答案的责任了。
“地下部分作为明的最后一道防线,作为普通人能够看到的生存需要,也是普罗大众最直观的奋斗信仰,我认为应该以最保守的态度来对待。再考虑到地下部分的建设周期和规模,我认为应该将20的资源分配到地下部分。
与地下部分相关的重点科研项目包括,超级盾构技术、封闭生态圈技术、动植物基因保存技术、人体冬眠技术……”
在林雨疏宣读完,关于地下部分重要系统的研发计划之后,会场上出现了嘈杂的讨论声。大多数人都在她讲完之后的几秒钟内,按下了投同意票的绿色按钮。
陈飞宇听到人体冬眠技术的时候,不由得心头一紧。妻子刘玥已经投入到这方面的研究里了,而且据说全国很多大型医院也参与到了其中。虽然他对人体冬眠技术在星际航行上的应用前景并不乐观,但还是投下了赞成票。
这时,他注意到周成面色已经非常凝重,眉宇间裹胁着急躁的愤怒,几乎要拧成实质了。他的手放在投票器边上,但却不是要按下赞成或者反对的按钮。而是死死地掰着投票器,似乎想要将它掰下来一般。
陈飞宇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刚才林雨疏宣读的草案,已经将所有投入到科研方面的资源分配完毕。而在所有项目或者下游产业链中,没有任何一个是与理论物理相关的。
眼看着周成就要在颤抖着的愤怒中缓缓起身的时候,生物学专家席位站起来一个高个子的白种人:
“尊敬的林主席,我是来自英伦皇家科学院的分子生物学家史密斯博士。我对您的其他资源分配方案都没有异议,但我对大力发展人工冬眠技术有疑问。”
林雨疏严肃的神情总算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她说道:
“请说吧,史密斯博士。”
史密斯拿起一页资料,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根据我们对人体冬眠技术的研究认为,由于大脑的工作机制是基于不间断的电信号传递,因此我们认为这项技术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我们做过详细的理论预测,人工冬眠的最长持续时间不可能超过300年。而在冬眠过程中,人体也会缓慢衰老。也就是说,我们能实际利用的冬眠时间可能只有200年左右。其代价还是在没有知觉的冬眠中,损失掉绝大多数寿命。
我难以想象,一个18岁的少年进入冬眠,在他200岁的时候苏醒。却发现在自己的意识中,他仍然还是那个追风少年还是,而躯体已经是个垂暮老人了。他会在不到十几年之内,绝望地体验到本应长达几十年的衰老过程。
请恕我直言,我认为人工冬眠技术更适合用于惩罚受刑的犯人,而不太适合用于科研和民生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