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走出来时,大家的兴奋劲头和精神气逐渐被漫漫黄沙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心里由高兴逐渐变为疲惫,再由疲惫逐渐变为麻木,再由麻木逐渐变为恐惧。一路走走歇歇,满眼望去除了断崖般的小土包,就是黄沙。为了保持水分和能量,按照四爷的意思,我们在白天时候都要把黑色的冲锋衣反过来穿,而且中午时分都要休息。白天非常炎热,可一到夜晚温度降下来,寒风刺骨。睡袋都丢掉了,大家只能各自在沙土上挖一个足可以躺下去的深坑,然后将冲锋衣盖在上面,借以避风。
就这样走了两天,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沙漠的边际。开始时,生和老许还会讲讲故事、讲讲考古时候的趣事给大家解闷,顺利兄弟也时不时的给大伙打气,到现在所有人都沉默着,整个队伍士气低落到极点,现在的行军几乎都靠的是意志力。水还有一点,可压缩饼干已经不够一顿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心理崩溃。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上午的太阳十分耀眼,我将冲锋衣解开,系在腰上,抿了抿已经开始干裂的嘴唇,对生说道:“小同志,打起精神来!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雷锋董存瑞!革命先辈当年经受的困难比我们难万倍,这点小艰险能困住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吗?”
生抬头憋了我一眼,说道:“你丫还有力气在这儿跟洒家贫呢?等老子回去,一定好好吃一顿火锅,对了,还得来几瓶纯生啤酒,要冰的,越凉越好。一边吃一边喝,吃个饱喝个痛快,然后在他娘的美美睡上一觉。”
“恩,对,睡醒了咱们再去撸个串,完事洗个热水澡接着再睡他一觉!”我这时候觉得有个梦想或者说幻想,比喊口号更能激发人的潜力,至少不能在这放弃生存的欲望。
我扫了一眼,前面带头的四爷和阿顺还在强打着精神,队伍最后的白族长虽然白发苍髯,精力却一点不比四爷差,除此之外,剩下的人几乎体能都到了极限,仿佛随时可能会倒下。
我咬紧牙,紧走两步,追上前面的玲珑。玲珑头发扎在后边很利索,可灰头土脸已经全然没有初见时的风采,不过眼神依旧灵动,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玲珑,你还能坚持吗?不行就停下来休息下吧。”
“南哥,我没事。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整个队伍都靠着意志在死撑。一旦有人松懈,整个队伍恐怕都会葬身于此。我们坚持,前面也许没有出路,但总有一线希望,而停下来只有死路。”玲珑不愧是曹家大小姐,在这个时候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让我一个大男人自愧不如。
我正想着如何给大家再鼓鼓劲,突然队伍停了下来。我看过去,打头的四爷和阿顺都举着右手,并且握成拳头。这是停止的手势。大家虽然都很疲惫和饥渴,一路出生入死的默契还是有的,都立刻围了过去,形成环形防御阵型。
阿顺回头向玲珑说道:“大小姐,情况不对。前方的沙丘有问题。”
生擦了擦眼镜,说道:“你丫饿糊涂了?这都大惊小怪,不就是风吹起得沙子吗。少见多怪!”
“不对,从凌晨我们就开始走,到天亮时我已经留意了,天气非常晴朗,并没有风。而现在,明显感觉到有风了。”老许说道。
“沙漠里就不能有风?”生还是很不屑。
“这么晴朗的天气,突然有风来,怕是有危险啊。”四爷说道。
“难道是沙尘暴?!”生看到四爷严肃的表情,也意识到了危险。
在这沙漠中,最怕遇到的就是沙尘暴。沙暴一来,黑沙蔽日,摧枯拉朽,人畜不留。我心里一直祈祷,希望只是扬尘。
四爷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催促大家立刻启程,向前方行军,希望能在风沙来临之前,找到可以容身的地方。
这里的天气果然不是常人能想像的,前几分钟还风和日丽,后几分钟已经风沙吹面。原本晴朗湛蓝的天空不知不觉隐去了它温柔的一面,光线开始暗下来,远处的天空已经能看到黑云。“不好!是黑沙暴!大家快跑!”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留在这里,等黑沙暴一来,只能等死。所有人都顾不得疲惫和饥渴了,拼命开始跑起来。
时间就是生命。风速越来越大,塔克拉玛干沙漠露出了它作为“死亡之海”的一面,整个沙漠仿佛被黑沙笼罩,无数的沙粒如子弹一般射在脸上,眼睛很难睁开。四爷在大吼着,拿出背包里的绳子,让所有人绑在腰上,串在一起。开始时,我们尚能弯腰前进,到后来,风沙已经吹的人无法站稳,只好跪在沙漠上向前爬。我觉得这次我们一定完蛋了,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腰上的绳子一紧一紧的,显然是前面的人在拉我。我努力地爬着挪过去,原来是玲珑,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风沙太大,呼吸都很艰难,根本无法说话。玲珑不断做手势,看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最前面的四爷发出信号,让我们都赶紧跟过去。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必须通知后边的人,大家齐心协力才能爬过去和四爷汇合。
我和玲珑费劲力气,才将后边的人都拉过来,一起摸索着往前爬。爬了十几米,才看到打头的居然只有阿顺在了。我一下子扑过去,抓住阿顺的衣领,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断拍着我的肩膀向前方指去。见我还不明白,立刻拉起腰间的绳子,拽着我们几个就往前爬。我这才明白,阿顺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上。难道四爷解开绳子,先去探路了?
手脚并用向前爬,爬了一会儿就在黑沙中隐约看到一堵堵如墙般轮廓的东西。到近处才勉强看清,这是一片小土包。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罗布泊附近有不少这种被称为雅丹地貌的小土包。不同于沙包,这些小土包几乎都是结构牢靠的岩土在风沙或水流作用下形成的坚固小丘陵。
这下我们得救了!四爷已经在距离我们最近的土包下不断挥舞手臂,示意我们赶紧过去。
这些小土包几乎都与风向平行,难以挡住风沙。所幸四爷已经找到小土包上一处凹洞,成为我们的诺亚方舟,暂时可以栖身避开沙暴。大家先后进入凹洞,清理下口鼻里的沙粒,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阿弥陀佛!感谢佛祖、神仙、上帝、真主!阿门!洒家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没想到绝处逢生,找到这么一处凹洞!”生死里逃生,难免有些神经兮兮。
四爷也是狼狈不堪,靠在墙上发呆。白族长也没好到哪去,清理了下胡须,双腿盘坐,调整着气息。玲珑和顺利兄弟则拿出背包里仅剩的水,给大家分开,每人只能喝几口。虽然感觉嘴里有很多沙粒,我也觉得这几口水真是甘甜无比。
“四爷哥哥,这次多亏你。要不是你解开绳子冒险为大家找到这么一处小凹洞,这次恐怕凶多吉少。”玲珑说道。
“碰巧而已,天不亡人。”虽然四爷说的轻描淡写,但这里面的利害大家都明白。
外面依旧黑云滚滚、黄沙漫漫,风沙吹打在洞口,发出嗡嗡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让人更加感到恐惧。白族长调整完呼吸,望着外面说道:“这里的沙暴虽然很厉害,估计时间持续的并不会太久。我们就在这里休整一下,等外面沙暴停了,再想办法离开这沙漠。”
从凌晨起就在赶路,又遇到黑沙暴,身体早就透支,一直在靠着意志力坚持着,如今找到暂时栖身之处,而且有了不能继续赶路的理由,马上觉得浑身上下酸软起来。我开始还在强打精神,和玲珑说说话,慢慢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靠着洞壁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感觉睡了好几天似的,睁开眼时周围漆黑一片。我揉了揉太阳穴,慢慢适应了周围的昏暗。只见大伙儿躺在地上的、靠着墙壁的都在呼呼大睡。四爷和白族长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小声交谈着什么。见我走过来,四爷低声说:“醒了?外面沙暴已经过去了。”
果然,漫天的繁星璀璨,如同幕布一般就那样低低的挂在头上,仿佛伸手可及。连日的逃命般的行军,早就让我忽略了这么美的夜空,如今看来真的震撼心灵。只是夜空再美,也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大家都累坏了,今天晚上就不要赶路了。等明天凌晨日出之前再赶路吧。白族长,你说如何?”四爷问道。
“呵呵,不急。天亮之后再走无妨。”白族长一扫之前的狼狈,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可是白族长,咱们的补给不足了。日出之后气温会飙升上来,体能和水分耗损会更大。”我觉得白族长作为一族之长,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忍不住提醒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