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在某一刻忽然忆起曾经遗忘的梦吗?
苏寒抬起头,看到了嵌满银砂的深紫色的夜空,它被两侧高不见顶、难望首尾的崖壁割成了歪歪扭扭的冥河,群星闪耀下,散发着来自几万甚至几亿光年外的光芒。
他站在红色的峡谷中,无法调动自己的头颅和四肢,也无法发出疑惑的声音,他的思想是自由的,能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光怪陆离的梦境,却无法切切实实地掌控自己的未来。
有人代替了他,在使用他的身体。
他走到悬崖下,单膝跪下,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眼前因为火山爆发后崩断的高大岩层。生命源泉枯竭后,埋葬过去的坟墓匍匐在他的脚下,耳畔是往来呼啸的富有节奏的如同教堂钟声的狂风。
他看不到月亮,但有银白色的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似乎是他的身体发出来的——带着尘埃和光粒的大雾,汹涌着弥漫出去,势不可挡地驱散了未知的黑暗。
所有遭受过侵蚀的斑驳的沉积岩裸露无遗,连带着能证明这颗荒凉的星球上曾经存在过的辉煌一时的古生物痕迹。
有稚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个!”
他起身,向对方走去。
是个很像阿尔法的小不点,比他初见遇到她时还要幼稚几分,盲猜还是蹒跚学步的阶段——巴掌大的脸,曜石般的瞳,莲藕般的四肢,肥嘟嘟的,又白又Q,头上的卷毛被风吹乱,弹性十足地来回晃动。
“这个!”
她蹲在地上,仰头望他,手指着一块碎裂的化石,努力做出困惑的表情,发音磕磕绊绊,词汇匮乏,翻来覆去地复读。
他顺着她指引,为她解惑。
“这个是花。”
一朵上亿年前定格在死去瞬间的五瓣花。
“……花?”
这是个新奇玩意,她没见过,更听不懂。
“花就是生命,是繁衍的一种形态,是一种可爱的奇迹。”他俯下身,托着她的腋下,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他手肘上,而后食指屈起,轻刮她小巧的鼻尖:“就像我的阿尔法一样。”
“花,可爱……阿尔法,可爱……”她从他的语句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竭尽所能地理解,绞尽脑汁,融会贯通,最后眉头舒展,得出了一个让她心潮莫名澎湃的结论。她兴高采烈地扑向他,胳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阿尔法,是花!”
苏寒没忍住,眉眼倏然弯起,跟着身体此刻的主人,一齐低低笑出了声。
“对。”
* *
欧端着一个平底锅过来,就见原本还在和他闲聊的某人突然举着刀叉,发起呆来了。他用手在对方面前挥了挥,唤了对方几声,但对方不仅没有回魂,还很吓人地对着空气怪笑起来。
“嘻嘻~”
“……”
他看向壁炉前一无所知的母女,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将蛋饼和煎小番茄倒进苏寒的盘子。黑胡椒的辛辣味带着热锅气冲进鼻腔,苏寒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喷嚏,手臂摆动间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热咖啡,汤顺着桌面滴溅在了大腿上,终于把他从梦里烫醒了。
椅子后滑,他及时止损地托住了马克杯,没让它摔得粉身碎骨。好在热咖啡淋的位置不太准,大部分直接浇在了地面,用纸巾擦一擦,裤子还是能补救一下的,就是奶油系的坐垫不能看了。
“放那吧,一会儿我来收拾。”欧做了个手势,让他换个座。他是阿尔法的父亲,今年80多岁了,绿色的眼瞳微微发灰,栗色的头发和胡子全变成了白色的蓬松卷毛,却不见一点疲惫老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和红色针织帽,看起来很像动画片里的圣诞老人。
哦,他也是之前差点把苏寒脑壳轰了的熊皮人。
苏寒歉然地双手合十:“十分抱歉!”
欧将新鲜的报纸翻开,眸光越过镜片上方,盯着苏寒:“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我姓苏,单名一个寒。”
“哦,姓苏啊……”他喝了口咖啡,一边看报,一边小声嘟囔道:“我以前有个学生也姓苏,他可比你有礼貌多了……”
一楼空间是焦糖色的装修风格,零星点缀着几株油橄榄和香水柠檬。
开放式的厨房边,摆放着一张樱桃木的长桌,印有卡通图案的花篮放在一角,里面是插着观赏用的小苹果和花卉。不远处是环壁炉的休闲区,上方悬挂着猎|枪和山羊号角,壁炉架上摆着一个石英钟,一只鲸头鹳玩偶,一盆鲁丹鸟。左边是满满当当的架,右边是盖着蕾丝防尘布的老式钢琴,织有几何彩绘的地毯铺着,暖色系的长条沙发和单人沙发随意组合地压在边缘。
阿尔法盘腿坐在地毯上,身边有个装着很多精美包装盒的大麻袋,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拆礼物;沈女士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将她的发用卷发棒烫成波浪,再用珊瑚珠和羽毛编成的发带盘成公主头。
是的,阿尔法并不是天生的蜷发,事实上,她的头发跟打过飘柔似的,顺直得不可思议。沈女士对它们的评价是:直来直往的,叛逆得不行,必须要用卷发棒时不时地“教育”一下,不然肯定会弄得一团糟。
头发,叛逆。
对苏寒来说,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大概是比阿尔法头发的顺滑程度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尝了口奶酪味浓郁的蛋饼,嘴里称赞出声,目光却一直落在壁炉方向,落在那个换上红色针织短衫的女人身上——钩织的草莓坠子和泡泡长袖非常的可爱,旺盛的炉火摇曳,映得对方赛冰雪的昳丽侧颜如暖玉般细腻温柔。
沈女士盘好发,递给阿尔法一面镜子,然后俯下身在她耳边念了些什么,阿尔法嘴角勾了勾,仰首回望,眸光亮晶晶的,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机灵俏皮又带着点烂漫的懵懂。
但他知道没有,至少现在肯定不是。
因为她说……
“妈妈。”
金属的叉子磕在陶瓷的餐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不算大,也不算小,足够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欧从新闻资讯里抬眸,就见某个不懂礼貌的家伙一点都没有长进,又开始直勾勾地看着他宝贝女儿了。他清了清喉咙,大力地嗯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