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峰小测第一场。 “宗门弟子春生迎新生弟子凌异,春生胜,晋下一场。” “宗门弟子春生迎阵峰弟子苗淼,春生胜,晋下一场。” …… “宗门弟子春生迎阵峰弟子南沽,春生胜。” 春生抹掉嘴角的血迹,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血腥气,喘着粗气,挺直腰背,听着长老念着她的荣耀。 “阵峰小测第一场,首名春生!” 直到现在,春生的心才是真正安定下来。弯弯嘴角,目光略过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向不远处梧桐树下的小伙伴们。 原先为了在比试时更具威势而凌厉的眉眼,顿时温和起来。 听完长老们惯例的絮絮叨叨后,春生疾步下阶梯,向着梧桐树下飞奔而去。 也不复先前站在比试台上的镇定,满是少年人春风得意的喜悦,“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是首名!” 谢霜华张开双手揽住春生,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嗓音清脆又雀跃,“你最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谢霜华放下春生后,陈玉也扑过来一个熊抱。 “咳……咳咳,胖胖,松一松,你抱得太大力了!” 陈玉松开春生后,接下来,三个人个目光,直直地看向燕清。 阿燕……也不是喜欢过于亲密的人啊。 春生眨巴着眼,手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抬起来。 少年好模样,此刻负手而立,脊背挺直,叫人要赞上一句好一个如玉少年郎。 瞧着三人都看了过来,也没管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是上前两步,递给春生疗伤的丹药。 看着春生气息渐渐平静下来,微微俯身,轻轻抱了一下春生,温润一笑,“怎么好落下我?” 春生呆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 “恭喜。” 春生的眉眼又弯了起来,伸手回抱住燕清。 被挤到一旁的两人,看着轻抱着春生的燕清,心生感慨。 真的很不一样了。 四年前初见的时候,任阿燕怎么收敛近乎得冷漠的脾气,距离感与阴郁感总是一直在的。 可是现在…… 十五岁的少年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唇色虽是苍白,可眸里星辰,通身的温和气度,总是叫人想到翩翩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真好。 四人聚堆,又闲聊了几句。 眼看着几人大有长谈的意思,谢霜华连忙打断。 “先让绒绒回去歇息会儿,接连比试几天,估计累坏了。” “对啊对啊,我们在茱萸阁定了酒菜,为贺你夺得第一,晚上吃饭的时候可以畅聊。”陈玉看着春生苍白的脸色,忙道。 “茱萸阁的酒菜可是大手笔,胖胖可是下了血本的。” 陈玉痛苦点头,“所以,一口菜都别剩。剩下来的每一口菜,上面都写满了我的心痛。” “合着还是个光盘行动啊。” “哇,光盘行动,好贴切的词,没错,就是要光盘行动!” 接连比试五天,春生的确是疲乏了,跟小伙伴闹了两句后就告了别。 春生回了女宿。 认真洗漱一番后,身上轻松不少,整个人摊在床上,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暗了下来,天上点点星子闪烁。 传音镜里,是半个时辰前谢霜华发来的一句话,问春生睡醒了没有。 那边见春生没回消息,估计着春生还没醒,也没有多发消息催。 春生醒来后忙对着那边说睡醒了。 那边的消息马上就过来了,是谢霜华雀跃的声音,【订的地点在地字五号房,我们三个都在这里】 【马上就到】 —— 茱萸阁,地字五号房。 “这个束鱼很鲜诶,绒绒,我给你盛碗鱼汤,长身体的时候喝鱼汤很管用的。阿燕,瞧瞧你脸色多苍白,这灵猪蹄可补气血了,来一块。” 春生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碗鱼汤愣神,“这……是不是有点多…” 看着油光泛亮的灵猪蹄而呆住的燕清,“我脸色苍白不是因为这个……” 又看着目光期待的谢霜华,相视一叹气,一个捧着碗喝起了汤,一个看着块头不小的灵猪蹄思索着如何下口。 谢霜华倒
是很满意,想成为温柔可靠大姐姐的心在这一刻得到满足,便看向身旁的陈玉,“这个狮子头我猜胖胖你会喜欢吃的—” 谢霜华的话戛然而止,看着埋头干饭的陈玉和他碗里还剩半个的狮子头,“怎么一个都没了?” 陈玉终于抬头,嘴角油光泛亮,“我见你们都不动那道菜,我以为你们都不喜欢吃……” 看着谢霜华逐渐眯起来的眼睛,陈玉警觉住嘴。 “一个都不剩了……” 陈玉反应迅速,“我再去点一盘,另算为我的。” 谢霜华喜欢的菜没了,是有点小失落,但是也没到那份上 ,“也不至于,桌子上还有好多菜没动,不用多点。你成为最最潇洒的剑客之后,再给我补回来。” 陈玉就咧着嘴角笑开了,“好!” “答应得这么快啊,我可是要吃最贵最好的狮子头阿,一天三顿都要吃的那种!” “等我有很多灵石了就给你买。” “……希望你快点富有。” 先前正准备打圆场的春生挑挑眉,哟,这俩现在能自己和好了。 真是可喜可贺。 陈玉给谢霜华夹了块鱼排,看看春生那一碗汤,估计现在夹给她也是吃不下去了 。 便把目光转向春生,依稀记得先前双双说猪蹄补气血…… 就夹了一块猪蹄给燕清。 彼时燕清正小心地吃着灵猪蹄,尽力不让油弄到脸上。 现下吃得分外艰难,才使自己不至于面目狰狞。 又见碗里多了一块灵猪蹄,燕清幽幽地看过去。 陈玉眨眼,“补气血么。” 燕清深吸一口气。 说实话,问道宗里,茱萸阁能力压用料舍得的食堂,说明水平还是不错的,五州的主要菜系都有。 就拿眼前的红烧猪蹄来说,香气扑鼻,软糯不腻,色泽红亮,算得上是茱萸阁的招牌之一。 只是…… 这菜源自西州,西州人多肆意,菜随人…… 也相当肆意。 这灵猪蹄的块头,委实不小。 燕清平日里,仪态总是优雅的。 可现在如何优雅地吃这个,着实有些艰难。 谢霜华后知后觉许是夹错了菜,而陈玉却是不以为意。 “事事把自己困在条条框框里做什么?人活一世,当肆意些才是,像我,练整天的剑已是很疲惫困乏,那还不得在吃睡玩里面找一找快乐?姿态哪有那样重要,总重要不过你快乐。” 燕清垂下眼睑,遮住了那双潋滟美丽的眼睛,低声喃喃,“总重要不过我快乐……” 又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陈玉,“我觉得快不快乐会很重要吗?” 陈玉收了平日里嬉笑的神色,看着燕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很重要。” 陈玉不知道燕清曾经经历过什么,他不说,他们就不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和故事。 可初见时,那个跟着常宁身侧的小少年,分明身上的忧伤和难过都要溢出来了,但仍是努力地朝他笑,释放着自己的友善。 从小就能轻易得到别人宠爱的陈玉,在那一刻,心狠狠抽了一下。 “可有人说它,毫无用处。” 她说我应该死去,说我不该来到这世上,说我是灾难,是祸害,是令她失去所有的源头。 她说我不能是废物,如果我不能强大得引人注目,不能胜过大公子和二公子,就该被遗弃。 她说情绪是最最无用的东西,快乐毫无用处,我也没那个命。 她说我,是个妖孽。 燕清挺直的腰背却松垮了下来,低着头,看着碗里的灵猪蹄,瞳孔却渐渐涣散,失了聚焦。 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地上不祥的黑血,慌张的人群,低压沉闷不能透过一丝光亮的屋子…… 耳边是许多人的声音,嘈杂得厉害,吵得他的头要炸裂开。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都要看着他? “你是个祸害,你为什么要来我们家!” “你就应该死在那个女人手里!” “你赔我!你赔我娘!我不跟你好了,把我娘还给我!” 眼前光怪陆离,各种色彩糅杂在一起。 最后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一片白茫茫,将一切都掩盖在那白色之下。 万籁俱静。
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是谁啊? 好像,有人叫我燕四。 哦,原来我是燕四。 好像要死在大雪里了。 可我好累啊,我想睡一会。 一会儿就好。 可是耳朵边有声音,是什么声音,吵得我睡不着觉。 “阿……燕……” “燕……清……” 阿燕? 燕清? 那是谁? 脑海里却因为这些字眼浮现出一些画面,是在一条山路上,四个小身影蹦蹦跳跳的,看不见脸,只能听见带着笑意的活泼声音,“那就叫你阿燕吧!” 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女子教导着身旁的小男孩学着辨认草药,那是个气度平和的妇人,叫他觉得温暖又熟悉。她正在抚摸着一个小男孩子的头,嗓音轻和,“那些都不是你的过错,我家燕清,分明是很优秀的男孩子。” 他突然嫉妒起那个男孩子。 画面转到那个男孩子的脸上。 这回能看见了。 那是个异瞳的男孩子,怪异的蓝色叫人觉得不详。 异瞳…… 那是他自己! 他是阿燕,是燕清! 满天的雪花和光怪陆离的画面消失。 眼神重新聚焦。 眼前是盛着米饭的白玉碗,上面红扑扑的灵猪蹄格外夺人眼球。 燕清回神,他都想起来了。 却又觉得还是死在那场大雪里好些。 听着旁边有些焦急地唤着他名字的朋友。 燕清抬起头,轻轻一笑,“没事了,刚刚突然想到一些很不好的回忆,险些陷进去了,多亏你们喊醒了我,现在已经好了。” 谢霜华抿着唇,看着脸色惨白的燕清。 燕清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刚刚他那个笑,尽是厌倦与强撑。 是很努力才能挤出来的那种笑。 “没事了就好。” “你现在正常了耶,刚刚你表情好傻,哈哈哈好可惜,绒绒死活不愿意用阵法录下来。” “……你敢!” 燕清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凉凉望向陈玉。 总有一天,他要毒哑陈玉! 谢霜华皱眉望向春生和陈玉,燕清这一看就是有事啊,那里是没事的样子?她不信他们两个看不出来。 却发现那两个人去拿碗和筷子去了。 “阿燕,这鱼汤真的很不错,双双倾情推荐的,来一碗呗。” “瞧你脸色白的,跟抹了面粉似的。果然还是得吃点补气血的东西,这鸭血就很不错,来,补点。啧啧,年纪轻轻就得补上了,阿燕你这不行啊。” 燕清接过春生递过来的鱼汤,却将碗挪开避过陈玉夹过来的鸭血。 “我要灵猪蹄。” “你才是不行得补呢,我今天晚上就去给你按涌泉穴,你到时候喊的声音小点。” 陈玉先是愣住,而后爽朗一笑,转身去夹灵猪蹄。 “我才不会喊出声。” 看着燕清的脸色渐渐不似先前那样惨白,谢霜华也慢慢放下心底担忧,和他们一起闹起来。 四个人吃着闹着,这餐晚饭竟吃了一个半时辰。 最后真是做到了谢霜华所说的光盘行动,四个人都吃撑了,各自瘫坐在椅子上。 谢霜华看着对面凑在一起咯咯笑的俩小孩,面露疑惑,身子没动,头往燕清那边偏了偏,“他俩低着头看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燕清正拿着帕子擦嘴,举止雅。 “大概是刚刚用阵法录下了我先前脸上有油的样子,现在正在看阵法里的画面吧。” 听到燕清开口,春生和陈玉抬起头抿着嘴笑。 颇为猥琐。 谢霜华挑眉,“没想到啊,绒绒你和胖胖狼狈为奸了啊。”停顿后马上从椅子上跳起。 完全没有先前那副撑得走不动道的样子。 “我也要看!” 于是咯咯笑的,变成了三个人。 燕清冷呵,“狼狈为奸。” 手却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偷偷摸一摸有些鼓起的肚子,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 毕竟,偶尔来一次不顾形象地大
口吃东西,真的很快乐。 老这么坐着也不行,几人便决定外出走走去消消食。 临走时陈玉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把赠的几坛酒也给带上了。 明月高悬。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四人慢慢走慢慢聊。 谢霜华忽然盯着一处,步伐慢了下来。 春生问她怎么了,两个男孩子目光也看过来。 谢霜华思索了一会儿,“我在想话本里的侠客们在屋顶对月饮酒畅谈的画面。” 话落,一片寂静,几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纷纷向屋顶跃去。 笑死,谁还没做过几个屋顶侠客梦了。 在一番为落脚的地盘争吵打闹后,四人终于以一种岁月静好的姿态——坐在了屋顶。 几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头顶的月亮。 在屋顶看的月亮和路上看到了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行走在路上时,在或繁密或疏松间的花枝里,月亮影影绰绰,幽美又朦胧。 可在屋顶向上看去时,没有任何东西的阻挡,一看望去,那是夜里最为夺目的存在。 黑夜作背景,月是暗夜里堪称圣洁的存在,浩瀚又空灵。 看着这样的月亮,好像自己连同着心事和秘密都渺小了起来。 陈玉细细欣赏了一会儿,向月亮伸出手,指缝间散落下月光。 “感觉马上就要碰到它了。” 有人在寂夜里开了话头,几人便絮絮叨叨地聊起天来。 都是些很琐碎的事。 同这样适合倾诉的月色并不相适。 谢霜华拿出了梅子酒。 四年过去了,梅子酒终于从饮子成了酒。 几人喝得微醺。 春生突然抱住身侧的谢霜华,把头埋进了谢霜华的怀里。 半晌后,才闷闷地说了一句。 “我有点想我娘。” 谢霜华的眼睛猛地一酸。 待眼泪滑落到鼻尖时,大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哭。 谢霜华本是想像平常那样说话的,可直到开口才发现带上了哭腔。 “我也想。” 燕清本是被那两人的言语勾地心上酸涩,却发现怀里猛地一沉,接着就是陈玉闷沉的声音响起。 “我娘一定很想我。” 没听出哭声,可燕清的手感觉到了湿意。 燕清本想伸手推开他的,那手却一转,轻抚上了陈玉的脊背。 陈玉闷闷开口,“你这手法,好像我爹。” 燕清的伤感都被这句话冲散了些,怕陈玉反应过来,没搭腔。 陈玉猛地直起身子,从储物戒里拿出酒,一人一坛。 “接着喝。” 几个人又盯着月亮,喝着酒,聊了些废话。 “天好黑啊。” “月亮上怎么有黑色的印子。” “阿燕你怎么比我高这么多。” …… “你们有没有发现,月……月亮,晃起来了。” “怎么有好几个胖胖。” …… 陈玉看看酒坛子,嘿嘿一笑,“是送的酒。” 茱萸阁赠的酒叫做春山醉,不算烈酒,味道似酸甜口的饮子。 酒是好酒,次日醒过来头都不疼的那种。也不烈,就是市面上普通酒的那种程度。 这还是那管事的见他们年岁不大,特意挑选的。 殊不知这几个人完全没有什么酒量,又拿它当饮子喝,都醉得东倒西歪的。 迷迷糊糊的,又是此情此景,周围都是信赖的朋友,还没有历经世事,不知道心事只可寄西风。 心里的难过就慢慢袒露出来,随着夜里微凉的风不知飘向哪里。 “我想周娘和赵叔了,为什么我不能喊爹和娘,我不认抛弃我的那些人,我只认他们,我只认他们的!我的信都写了好大一盒了,我都要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我也要记不住他们的样子了,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我想回去了,那些人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要回去,我好辛苦考的大学,我都没去看一看,为什么没人来救我啊,呜啊……”谢霜华涕泗横流,随意拿袖子擦着脸。 燕清醉醺醺的,怀里忽然一沉,觉得不舒服,
就推开了,陈玉扒拉了两次无果后,扭头就抱着谢霜华了,毫无形象地哭着。 两个人哭得还共鸣上了。 “你们两个已经筑基了,绒绒快要筑基了,我离筑基却还有好久好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呜呜呜……源真师叔打人真的好疼啊,我师尊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别人都骂我,他们说我言不正名不顺,可我明明有师尊啊,我也不想抢他们的,呜……” 谢霜华哭得更加大声,“回不去,回不去,筑基了也回不去了,找不到在哪里,呜啊……” “可你筑基了,我没有,我明明挥剑比别人多那么多,可是那么多人都能打赢我,我训练的时候明明最认真的,好多人都没有我认真……” 两个人抱头痛哭。 燕清也醉了,由坐变躺,手臂搭在额头上,宽大的袖子遮住脸。 眼泪从眼角流进头发里。 他倒是没哭出声来。 只是睁着眼,看着袖子下毫无光亮的漆黑,想着自己为什么不沉睡在那场大雪里。 再也醒不过来才好。 宗门的执法队被这哭声吸引过来,飞身至屋顶,才发觉是四个半大少年哭得可怜兮兮涕泗横流的。 分不清是醉着了还是睡着了。 看着周围的酒坛子,执法队轻轻叹气,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也没用往常那些醒酒的利索法子,一人怀里抱了一个,把他们带到了正仪峰的审讯部内堂。 常宁来到来到审讯部领人时,看着躺在板子上盖着白布的人险些踉跄,还以为人没了。 再一看,还有气息,轻呼一口气,看向执法队的人员,问这是怎么了。 “几个小孩,半夜在屋顶喝酒,哭得可怜兮兮的,就带回来了。” 原来是醉了酒啊。 “怎么搞得……跟去世了一样。” “我们这审讯人的地方,哪有什么可以睡的地方,不就那可以睡人么。”说着还向着那木板白布扬了扬下巴,“放心吧,都是新的,没用过的。” 常宁从地上抱起陈玉,看向讲话那人,“……劳你们费心了。” 常宁带走陈玉后不久,弦绝和丹青子也来了。 容黎迟迟未来,春生自己醒了。 见许久没有人来接,春生扬起白净的小脸,“谢谢师兄师姐们带我回来,我自己回女宿就好了,今天突然决定的收徒,可能那边也没有准备好,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春生在说话时一直是在笑着的,乌黑水润的眼睛亮亮地看向执法队,话语里毫无怨怼。 执法队有不少少年,忍不住别开了头。 觉得有些残忍。 总这么一直等着也不像话,队长便指派一名女队员送春生回女宿。 走出内堂,到了审讯部门口的时候。 见着有流光直向审讯部冲来,那女队员险些要喊敌袭了。 那流光突然停下,原是容黎首座。 许是因为来得太急,容黎的发丝有些凌乱。 春生低着头看鞋尖,不愿抬头看他。 容黎朝那女队员微微颔首,“我来领我徒弟回家。” 瞧见这师徒之间许是有些别扭,女队员为春生说了几句好话,便离开了。 容黎唤了几声春生,春生没应,只是低着头。 明明以前也没这样委屈。 看着春生的小脑袋,容黎语气温和又正式地解释起来: “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我在试炼阵法的时候没看消息,看到消息后我就赶忙过来了,对不起啊小春生,我大度和善的小徒弟,能不能原谅你粗心的师尊一次啊?” 春生抬头,眼睛里满是泪水,带着哭腔。 “你不是说我拿了首名就是你弟子了吗,你今天也对外宣布了不是吗?你怎么没有快点来接我啊……” “他们都是睡着的时候被人接走了,只有我是自己醒过来的。” “我一点都不大度,也不和善。” “要是我以后要死了的时候,你没有来找我怎么办?” 容黎倒是没料到春生会哭,这小孩向来很乖,被骂被刁难的时候也没哭。 许是因为现在是自己的小徒弟了,他是要准时接她回家的。 不然小徒弟会哭的。 容黎现下才有了自己成了师尊的真实感。 蹲下身子,轻轻抱住春生,声调温和
,“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下一次了,我以后都会准时到的。你可是阵峰首座的徒弟,又这样聪明,我把我的绝学都传给你,不会死的。” 春生忽然放声大哭,抱着容黎,抽抽噎噎的,“那你说话要算数,骗人是小狗。” 容黎轻拍着春生后背,“好,骗人是小狗。我这么好看,是不会让自己变成小狗的。” 抱着师尊哭了好长一会儿,春生又红着眼睛乖乖道歉。 “对不起师尊,其实你没有错的,我今天本来也没有搬到阵峰去,是我自己说明日再收拾离开的。我晚上还醉酒被罚,还没进阵峰就给你丢了脸,刚刚还无理取闹不理你,对不起啊师尊。” 容黎听着这话越听越觉得不对,看着春生红红的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你没错,今天晚上的事情,没准时来接你,这是我的过错,你不必道歉。” “我是你师尊了,你可以放肆或者无理取闹些。我是你的靠山,你不必小心翼翼地讨好我。” 春生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往外流,又觉得不好意思,不愿让师尊看见,便马上用衣袖擦去,谁知擦了左边擦右边,可眼泪就是一直往外流。 容黎帮忙擦了一次——流得更凶了。 看着春生那红肿的眼睛,容黎无奈笑笑,背对着春生蹲下,“我背你回去,房间已让人收好了,你过去直接睡下就行,其余事明日再说吧。” “可以不用背的。”还是抽抽噎噎的,甚至还打了个哭嗝。 “我接你来晚了,这是向我小气又不和善的徒弟赔罪。” 春生扑在了容黎的后背上,双手环住对方脖子,“才没有,我明明大度又和善。” 容黎的笑声在风里散开,“好好好,大度又和善。” 春生趴在容黎温暖的背上,想着师尊现在正背对着自己,就没用衣袖擦流出来的眼泪。 抽抽搭搭的,没过多久眼泪就止住了。 散落下来的月光照着回家的师徒俩,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飘散在风里。 今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