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来到,入冬之后,魏家三郎没有再出现。我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差了长庆去问,得到魏三郎的回复是“不便再交往过密”。
那你丫的能告诉我一声吗?让老子干等很好玩哦?
于是乎,我又没有事情可做了。冬天的农活本就不多,我传信的差事也没了,敏阳每日闷在宫里看写字,修身养性,不与我玩闹。
不过还好,我的御用玩伴终于回来了。庙堂之上,北吴皇帝收服不了几个老臣的心;朝野之外,地方小起义不断。如此,他更无暇顾及与南卫的战事。故不久后,萧珉便被召了回来。
我和他站在城楼上吹风,冬日的煦都没有很肃穆,腊梅看得正好,黄澄澄的小花香味悠远留长。两年前,就是在这里,我目送和亲队伍出了城,魏三郎还在城下偷偷送行。
我紧了紧斗篷,气道:“男子果然鲜少有靠谱的。你看那燕王,为了权位羞辱敏阳;这个魏家三郎,肯定也是因为怕冷,所以不再来了。他身体不好,不能挨冻,我可以理解,也没人逼他亲自来啊,派个小厮来问不就好了。”
萧珉扶额不答。
边境两年,他变高了不少,瘦了,也黑了一些,样子倒是越发俊俏,他给我尚在发育的审美标准制定了一道高门槛,以至于后来我看哪个世家公子都不入眼。
“他倒是识趣,也是真心。“萧珉莫名其妙下了这判断,深吸一口气,叹道,”可惜了。“
后来我才知道,魏三郎不来相见,是因为魏家形势不太好。近来魏氏一族不断有人犯事,就连多年前的陈年旧案也被一并翻出来。
我已经有些懂了,魏三不来,是不想牵扯敏阳,按敏阳的性子,肯定会为了他去求情,父皇不愿意我们干涉政事,敏阳若去求情,定少不了一顿责罚。所以萧珉才说,魏三公子是真心的。我在这方面总是一点就透。
那晚杜老说的清理朝堂,萧珉说,指的就是魏家。魏相的权力,已不受中门下制衡了。魏家既然打破了朝局平衡,自然要被清理掉,这也是父皇顺势停了北疆战事的原因。所以,萧珉会说魏三郎可惜,如果不是被家族拖累,他和敏阳或许早成了一对儿。
萧珉给我解释清楚,我趴在案上长嘘一口气:“果真复杂啊,不是我这种人能学会的。“
他转着我的笔,说:“又没人让你学,我只是见你好奇,解释给你听听。“
“那我去告诉敏阳,让她别生父皇的气了。“
我起身欲走,被他一把拉住:“长公主是聪明人,岂会不懂。若是想得明白,自然什么事都没有;若想不明白,这心结也不是你三言两语能解开的。“
“你的意思是……“他挑眉等着我的陈词总结,没想到我一拳捶在他胸口:”是说我不聪明了?“
他的胸膛硬邦邦的,砸得我的拳头疼了。
萧珉吃痛,报复性地使劲搓揉我的脑袋,我的发丝和钗环都绞在了一起。他叫了声:“被你发现了小笨蛋。“言罢,挑衅地跑开了。
我可不懂什么按兵不动,只知道有仇报仇,立马追上去干了一架。
我们都以为只要把敏阳圈在宫里,她就不会听到外面的风声。事实上,风是无孔不入的——她还是知道了。我们都以为她又会不顾责罚去求情,可是她没有。
她异常平静,比以往更听话地喝药,认真吃饭。她好像要恢复从前模样了,但我总感觉,眼前的她离从前那个她越来越远。她依然会对我明媚地笑,我说不上来这个笑哪里变了,只是能感觉变了。
是我多想了吧。
她不再和我瞎玩,毕竟她已经二十有余。大多时间她都在画画、写字、看,看的也不是野史话本,都是正经了。原来当一个人真的长大成熟,会变得很安静。
有时候我想拉她出去散散心,她反而劝我和她一起看,说,将来有用。
这对皇兄他们有用,对我可派不上用处。
这几年,不仅北吴明争暗斗不歇,南卫不知从何时开始,也是暗潮汹涌。而我,一直活在父皇他们为我搭建的温暖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十三岁那年冬天,魏氏以通敌罪灭族,魏相及他几个儿子自然头几个被处死。然魏相门生众多,魏党分布广泛,根深蒂固盘踞交错,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清理干净的。
我向萧珉打听那魏三郎的消息,萧珉说,在暮秋时候,魏三公子便病故了。
魏家罪不可赦,可我看那魏三无辜又可怜,曾动过请父皇饶魏三一命的念头,还未来得及实施,他就病故了。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势头不大,敏阳在屋里子烤火,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银耳汤。我知道不该说魏家的事,不知为何心里忍不住,还是说了,但说的是句假话:“魏家犯了通敌之罪,不可饶恕,父皇原本想开恩留魏三一命,可魏三在暮秋时候就走了。“
父皇是国君,有他自己的考量,我是怕敏阳心里怨他,所以这么说的。
敏阳垂眸看着碗里晶莹的汤,炭火映衬得她双颊红扑扑的,恍惚间,像是看到那年元宵灯会上的姑娘,两腮如霞,双眸含羞。
她说:“这怎么开恩呢,这是灭族的死罪。“
云淡风轻,像是在谈论一件不相干的事。我想,这样也好,她彻底放下了。
我听说,萧珉协助父皇铲除魏氏,立了功,父皇有意让他接替丞相之位。要真是这样,那他可是我南卫史上第二个少年丞相。
厉害。我有点自豪。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好像魏氏灭门只是一个开端。
在清查相关人等的过程中,居然发现了太子和魏家来往的信件,以及太子、魏氏与北吴密谋的证据,据说证据是个信物,是大哥特地请匠人打造的,世间独一无二,仅此一件。
那时候我正在杜老那上课,敏阳跟皇祖母说,我该好好学点知识了,于是我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送过来……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弹跳起来,杜老难得没有责骂我不注意仪态,因为他也惊呆了。
大哥是要继承皇位的人,他没理由啊。
我去刑部大牢见大哥,刑部不放行;我去求父皇,父皇谁也不见。近年来发生的事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南卫国搅得人心惶惶。
我可太郁闷了,谁也见不着。皇祖母身体越发不好,我也不敢再去给她添堵。
“敏阳,你相信大哥是无辜的,对吗?“
敏阳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炭火:“证据确凿,就算我们相信他,天下人如何相信呢。“
敏阳真的转了性子,仿佛一潭死水,再大的石子也激不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