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虚镜从这个少年的手里把药包抽了出来,放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
能救命的东西,都会有天地灵气寄养其中,但她感觉到,手里这包东西,没有几分灵气。
或者换句话来说,凭这包也许是耗尽钱财的药材,他救不了他娘。
容虚镜把药包又放了少年的手里,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星算入门有训,天命不可违。”
顾长门放下手,迎着自己徒弟的目光:“但星算立派,也是因为这些深受苦难者的信任。家主出手拦下落石是为违背天命,但如果是叫一声这个少年,还算是违背天命吗?”
“为何不算?”容虚镜说,“叫他,他回头,冥冥之中的阴差阳错就会改变。与直接拦下落石有什么分别?”
“有。”顾长门点头,“家主叫他,回不回头是他自己选择,家主拦不拦飞石,是家主选择。”
“老师,”容虚镜还是十分不认同他的说法,“诡辩之道,于星算无大裨益。这样的巧辞用来说服自己太过于容易,一件事有千万种说法,但天道,只有一种行法。”
水滴垂直着坠落了下来,叫卖人的继续高声吸引着来客,包子铺的伙计把包好的肉包交给了客人。
这个瘦弱的少年没有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被自己撞到的人突然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只顾着抱着药,绕过容虚镜往前跑。
顾长门把目光从容虚镜那里挪走,对着奔向壮汉的少年:“小生!”
狂奔着的少年急急收步,在再有两三步就要与壮汉撞到的瞬间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也许是要叫自己的顾长门:“先生喊我?”
容虚镜没有转身看这个少年,她只抬眼打量着自己的老师。顾长门依旧是笑着的,风姿举世无双。
“当然。”顾长门回答他,“小生撞到我家少主,可有丢落何物?”
瘦弱的少年一下红了脸,皇城里达官显贵不少,被撞到了就起架势如同要吃人的也不在少数。这个年纪轻轻被叫做少主的人,竟然还叫手下关心自己有没有遗落东西。
他在自己身上摸索着,身边一个高高壮壮的人挤了他一下,他连忙让路。无意间他抬头一看,发现这个壮汉扛着比自己腰还粗的木材。
惊叹之余,少年没忘记回答顾长门:“有劳先生、贵公子关怀,我身上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丢。”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少年试探着回答,“我可以走了吗?”
顾长门微笑着点头:“自然。”
少年抱着药包从四方楼门前跑过,匠人把最后一块尖石黏合好,这项历经半月的修葺总算是完工了。
容虚镜微微侧过头,发现抱着药材的少年身影一拐,消失在了街头。
“容家家法,”容虚镜说,“擅自干涉他人命数,要去重华二十六劫中思过十三年。”
“家主,”顾长门微笑着回答,“我姓顾。”
“星算门规,”容虚镜又说,“以天机馈赠乱星轨者,驱逐出门永不再收。”
“掌派,”顾长门说,“我从未入过星算,司星观造记策上并没有顾长门三个字。”
哪怕他是司星观大执事。
容虚镜无心再上课,她转身向着重华山上神殿的方向走:“顾长门,本座敬你,然而祸乱天命绝非小事。就算今日不罚,但你若不收敛,日后无需本座问责,恶因自得恶果。”
不过眨眼,容虚镜就消失在了顾长门的视线里,他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说这家包子不错,家主可以试试的,走得这么急。”
漆黑的玄石建筑坐落在皇城后的重华山上,容虚镜站在门前,推门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把自己面前的大门推开。
她皱着眉,看着门上的星光向着自己掌下汇聚。只需要触碰这冰冷的岩石,世人纷纷想要一窥真容的星尘神殿就会为她打开,沿途就有星光为她引路。
百年以来,容虚镜从没有这么烦躁过。天资给了她旁人努力一生也难以企及的成就,但似乎也抽走了她心里某根弦。
偌大天地,繁华人世,容虚镜一路清冷地走过,却没了那声心弦颤动的声响。
“老师!”小女孩从万步梯下蹦跳着上来。
她扎着两个辫子,银丝绞股做了两个头花,缀在她耳后。一跳起来,头顶的日光就让她的头花折射出耀眼的光华。
“老师为何不进去?”小女孩问容虚镜,她走了过来,抓住了容虚镜垂着的手,“是在等阿瑶吗?”
容虚镜并不很高,但小女孩与她说话也是需要仰起头。她的脸胖乎乎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眉骨鼻梁也高而精巧,不需要长开就能早早看出日后绝不是世间俗相。
“《缺一录》背会了?”容虚镜放下了自己推门的手,把小女孩抓着自己手的小肉爪子拿开,“为何不在殿中修习?”
小女孩鼓着腮帮低下头,试图逃避容虚镜的夺命质问。她抓着自己辫子的尾巴,在手指间绕着,寻找应对的说辞。
“算了,”容虚镜突然想到了什么,放过了贪玩好耍的小孩子,“今日不管你,以后自己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