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钰去的时候,郑娥果真正站在临窗的桌前持笔练字。
她每日早上都是要写两张大字的,倒也不多,虽是比不上那些勤奋之人,只是持之以恒,总也会有效果的。
如今正是晨光初起的时候,一束束金色的阳光从雕花木窗边上折入,犹如金粉一般灿灿然的洒了一室,就连搁在案上的白玉瓷瓶里的几支桃花的花苞边上仿佛也染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薄红染浅金,柔软芬芳中带着温暖——就像是郑娥一般。
萧明钰站在门扉处,怕惊着她竟也没有抬步入内,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郑娥那被阳光照得犹如白瓷抹金的面庞,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欢喜来,就像是清晨的时候起了个早,独自上山采了一捧桃花,那么美的花独独只有他一个知道,心中暗暗的窃喜着。
郑娥练字的时候一贯全神贯注,且她自小到大被人盯惯了,倒也没发觉来人了,只是垂头持笔,很是认真的练完了两张大字。因她人小腕力不足,故而练字的时候有时候会在手腕上绑个小小的沙袋,这会儿练字完了,解下手腕上的沙袋,便觉得手指和手腕一起酸痛。
郑娥微微叹了一口气,用左手略揉了揉手腕,一面低头看着自己的字,一面抬声吩咐道:“端盆热水来。”
这热水既是净手的也是为了拧条帕子捂一捂手腕和手指,等骨头里舒服了,再抹一些护肤的香脂上去按一按,这样就不长茧子了。
郑娥正低头看着字,冷不防的听到有人说道:“你这字倒是有几分模样,形骨皆有,只是少了自己的风格,还需几分打磨和联系。自来见字如人,不同的人,便是同一种法也各有不同。”
郑娥听着这话,先是蹙了蹙眉头,随即便忍不住抬头去看,颊边的梨涡浅浅的,笑靥如花,甜甜的叫人:“四哥哥。”她歪了歪头,额前的乌色碎发也跟着动了动,尤其显得一双眸子明亮漆黑,“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明钰口上应了一句:“有一会儿了。”说着,他转过头,亲自从宫人手里接了帕子,在盛着热水的金盆里拧了拧,这才拿了热帕子去给郑娥擦手,语声轻轻的:“手伸出来,我先替你擦一擦。”
郑娥倒也不见外,伸出一双犹如玉雕的小手,笑盈盈的道:“我就知道,四哥哥最好了。”
“真的?”萧明钰虽知道她是随口哄人的,仍旧免不了追问一句。
郑娥乖乖的点头,白嫩嫩的下巴一上一下的,居然还很是认真的道:“真的真的。”
萧明钰被她这般一哄,倒是忍不住也露了几分笑容。他仔细的替郑娥擦了擦手,重又转身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拧得半干后握在郑娥的手腕处,笑着道:“先捂一捂,过会儿就舒服了。”
郑娥眼睫跟着一扬,就像是小小的蝶翼一般轻盈,脆生生的应道:“好啊......”说着,便拉了萧明钰在的坐榻上坐下,顺嘴抱怨道,“这回出来我都光顾着玩了,都没认真看,就连练字也不过是早起的时候练一会儿。等回宫后,崔先生那里必是要考校一回的,说不得我就比不上小月亮她们了。”
自从二公主满了十岁,每日午后去崇殿上课后,许皇后怕郑娥孤单,便特意叫了齐王府的大娘子萧逐月一块入宫来学习。虽说萧逐月还带了个郑娥不大喜欢的夏芜娘,可郑娥与萧逐月倒还是颇合得来,因着上元节那一回的事情,她们两个心底里也颇是亲近。
只是,两人年纪只差了一岁,学业上头有都颇有几分天赋,虽然面上不显,可背地里还是暗暗的有些比较。
萧明钰忍俊不禁,摸了摸她颈后的碎发,笑着道:“放心吧,小月亮她估计也没空练字温。过几日,她大约也要随她父亲和爷爷过来呢,说不得你们两个还能一块玩呢。”
“那可好!”郑娥忍不住又笑起来,“小月亮来了,我还能带着她去看我的红云,我们还能一块跑马呢。”
萧明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心里被她这一笑弄得软软的,随即便低了头松开捂着郑娥手腕的热帕子,叫人拿了脂膏来,自己用指尖沾了一点,慢慢的在那郑娥微微有些红的皮肤上揉搓开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时不时的替她揉一揉手指关节和指尖。
郑娥只觉得手腕和手指都麻麻痒痒的,竟是有一种极舒服的感觉,小声道:“四哥哥你揉的都快比得上窦嬷嬷她们了。”
萧明钰也不气她拿自己跟那些个奴婢比较,只是慢慢握着她纤细的手指已一种特别的力道慢慢的揉了揉,从容一笑:“骑射上头多用是要用手上的力气,久了难免也要疼,我自个儿揉一揉又看几本医,自个儿便也满满琢磨出几分门道来了。”
郑娥眨眨眼睛,颇有几分心悦诚服:“四哥哥,你懂的好多。”
她眼睛又大又圆,就像是一对价值连城的黑珍珠,流光溢彩。她这样认真的看着人,倒是叫萧明钰心软得仿佛一滩水,恨不能伸手再揉一揉她的小脑袋。只是,现下萧明钰手上还沾着脂膏,油腻腻的,自然不能伸手去揉,只好叹了一口气,先叫了人过来给他净手。
等萧明钰净手完了,郑娥要去找许皇后和二公主,萧明钰也只好跟着一块去,就连午膳也是一起用的。
只是用过了午膳后,终南山上却又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听说是大公主遇上了那位在山脚等着觐见的北狄使臣,与人约了赛马。
二公主作为妹妹嘴里说着:“她好傻哦,她骑的那匹马都是北狄送过来的呢。我听说北狄那边的人从小就长在马背上,马就跟腿似的——你想啊:人家六条腿一起跑,她一个两条腿的能比得上吗?”心里头倒是担心急了,忍不住要拉郑娥一块去看看,偏还嘴硬,有理有据的道,“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她丢脸。”
郑娥被二公主“六条腿”和“两条腿”的奇特比喻给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只是她心里也颇为好奇那所谓的北狄使臣,想了想便也点了点头。
倒是萧明钰,忍不住暗暗的摇了摇头:大公主那性子实在太过张扬倨傲,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皇帝本就是想要先晾一晾那北狄使臣,故意把人丢在山脚下叫等着,只当自己是日理万机给忘了。如今大公主和人赛马,无论输赢,皇帝这个做爹的都不好当做不知道,只能出面见一见人。简单来说,大公主这大约算是坑爹。
当然,萧明钰虽是心里明白可面上却也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跟在郑娥与二公主一同去看了。
比赛是在终南山的马场上。大公主今日头上一顶带了个小花冠,穿一身明紫色的胡服,腰间系着条精致的金马鞭,纤腰盈盈一握,一双凤眸微微一挑,顾盼生辉,既是英姿飒爽又有几分女子特有的明艳娇媚。
大公主眼尖,一瞥就看见了郑娥一行人,手握着马鞭,推开自己边上几个正说着话的贵女,上前来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丢脸啊。”二公主没好气的道,“你才学了几年啊,做什么和人比这个?”
大公主年纪渐长,自觉已不是和二公主这般“小孩儿”闹脾气的年纪了,故而倒是不计较二公主的言辞,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就是玩玩嘛......”
她是公主,皇帝也还算是个慈父,故而她从小到大,除却在郑娥身上吃过几个亏外还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皇帝统共也就三女六子,比起儿子倒是更疼惜女儿,大公主作为长女到底还是有些分量的。就算是郑娥那一回的事情,皇帝也不过是借着敲打容婕妤给她长了长记性,还真没拿她如何。
二公主还要再冷嘲热讽几句,郑娥便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大公主见这模样便忍不住抿着唇淡淡一笑,眼中带着几分讥诮——便是到了如今,她自持身份不再与人多做计较可也依旧看不上郑娥这般的。
几人说话间,却见前头的人群分开两边,只见一个穿着北狄服饰的男人正缓步从人群的另一头走过来。
他一头的乌发编成一条肥长的辫子拖在背后,耳边带了两个金环,在阳光下金光熠熠,更衬得他几乎苍白犹如冬日里的冷雪。他仿佛二十左右的年纪,五官轮廓极深,鼻梁高挺,一眼望去当真是英挺非常,独独一双眸子倒是纯正的黑色,琉璃一般,显得冷冷的,仿佛藏着刀刃一般刮人。
这样的人,难怪吸引到大公主。
郑娥觉得眼熟,忍不住盯着人看了又看。萧明钰此时却来不及吃醋,看人那人不由的微微蹙了蹙眉。
只见这位穿着北狄服饰的男人不急不缓的走到几人跟前,脚上的鹿皮靴子踩在草地上,“咯吱咯吱”的轻响着。他有条不紊的给面前几人行了个礼,行止如仪,汉话亦是十分的流利,只是微微一笑:“几位殿下午安,在下阿史那思归。”
郑娥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觉得阿史那思归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是正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也就在下一刻,萧明钰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无意的用自己的身子替郑娥挡了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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