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个识时务的,范佥事做出了这个判断,然后就开始套话:“我看你像是个正经读人,没有传言那般不堪,为何会弃官而逃?想来你必有苦衷,本官想问个究竟。”
对方是聪明人,或者是聪明“妖”,范佥事自然觉得话不用说的太明。只要给些暗示,就足以让周知县明白他的意图,然后一切就妥妥的。。
“正经读人”、“必有苦衷”这两个词,已经给了这位周知县一个明显的台阶。相信以这位周知县的智商和情商,应该不会不懂自己的意思。
果然周知县忽然眼眶发红,再开口语气竟然有几分哽咽。
这让范佥事不得不赞叹,对方这份演技简直炉火纯青,连自己也无法做到如此迅捷而又自然的转化。
只听周知县低头道:“多谢范大人知我!下官两年来尽心竭力,只为完成大人的嘱托,眼看大事将成,不料却被小人作梗,乃至功亏一篑,只求大人恕罪!
此时还望大人速速捉拿叶行远,将其除去。之后下官或可戴罪立功,将这归阳县大好河山交予大人手上!”
范佥事一开始还在颔首,但听到一半就觉得话头不对,等到听完后不觉冒出基底冷汗——这周知县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什么“只为完成大人嘱托”,什么“大事将成”,什么“大好河山交予大人手上”?这都是什么鬼话!
范佥事愕然无语,他甚至还产生了一个奇怪念头,难道自己之前胡乱判案并没有出错,反而是未卜先知、英明神武、一语成谶?
这周知县真的得了失心疯,所以才会满口胡言乱语,说出那些简直不知所谓的话;同时又觉得每个人都要害他,这才远遁山林?
想至此处,范佥事暗叫晦气。自己所准备的三个方案,其实并不在乎周知县是人是妖,但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周大人脑子正常,不是疯子傻子。但如果这人真是精神病,那自己何必杯弓蛇影?
仓促间,范佥事没想出该怎么对待周知县。只顺口喝道:“你住口!朝廷委派你治理归阳县,是让你为朝廷分忧,如果还是满口疯话,本官就请医官为你治一治!”
同时范佥事心中也在琢磨,周知县到底是个疯了的“人”还是“妖”?若他是人。似乎再照葫芦画瓢,就当失心疯处理似乎也是个解决办法。
如果是妖,还是个疯掉的妖怪,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范佥事悄悄的向前挪了一步,伸手要去扶住周知县,仿佛要展示善意。
但周知县却甚为警觉,觉察到范佥事靠近自己,立即滑步后退,到了数丈之外方才停步。
范佥事悻悻然收回了手,强笑道:“周大人不必惊慌。本官是来帮你的。你要相信朝廷,相信本官,只要你确实无罪,本官必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周知县上下打量着范佥事,忽然冷笑几声道:“范大人此言,真叫属下不解。不是不敢不信大人,只是大人深夜前来,在这四野无人之地尚不敢推心置腹,只管满口官话,属下不能没有疑虑。”
周知县突然改了自称。范佥事更是莫名其妙。自己虽然是五品,品阶高于周知县,但属于按察使司,与知县这亲民官根本不是一个系统。周知县又为何会自称“属下”?
周知县见范佥事沉吟不语,又悲愤道:“难道是老祖怪我办事不力,请了大人前来杀我灭口么?我这贱命不值钱,只恨出师未捷身先死,妖族大业未成,你们这是自毁长城!”
说罢。周知县长啸一声,似能穿金裂石,然后只见树林之中一丛惊鸟扑扇飞起。范佥事就是个蠢猪,这时候也醒悟过来了,情况十分不对劲!
这周知县虽然言语诡异,但是逻辑却极为严密,一环扣着一环,听到最后好像就是自己勾结妖族控制归阳县!
再看身边几个随从,脸上都露出了愕然神色,显然是周知县的话已经让他们起了怀疑。范佥事心中剧震,不过还是没想明白周知县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却又听周知县愤怒大叫,“范大人,我是信得过你,这才单刀赴会!想不到你竟然暗中埋伏人手,真要我死无葬身之地么?”
他信手一指,只见数十道磷火急飞而出,射向风平冈另一面的小丛林。随后只听轰然炸响,风助火势,刹那间功夫,那片小树林就火焰熊熊。
登时惊呼声咳嗽声连连不绝,竟然是从树林之中涌出十几个头戴方巾的人来!有举人,也有秀才,归阳县一些本地士绅,居然偷偷的躲在这片树林之中!
范佥事脑中也炸了,炸得他自己不辩东西南北。
这意味着,刚才周知县的那些刻意攀诬自己的话,全都听在这些人耳中,而自己不好辩解!凭着读人的脑补能力,短短的两三句话,他们就能够补全成几十万字的恩怨情仇故事。
还是那句话,真相如何有时候似乎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需要什么真相;证据有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认可什么证据。
范佥事一直信奉上面这条原则,并用这个原则压制叶行远,但在今夜此时,他发现自己也要被这个原则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