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皇宫偏僻一角,金威卫卫所内有两处院子,其一乃是大统领常青的地盘,而另一处则属副统领荆不言所有。
两边虽同属金威卫,但与常青那边不同的是,荆不言这边皆是魈营的人。
来往之人皆戴着青铜面具,除了魈营首领,无人知晓这些人的真面目。
腾婴随着白浪进了院子,眼尾无意瞟向墙角,那里寒梅正是绽放犹好,一如十二年前。
因不曾探出承台山地动,致使先帝受惊,父亲因而被关在了这里,有人带她探监,她惧怕哭泣,父亲最后一次为她揩去眼角泪滴,殷殷嘱咐她无论如何要好好活下去。
“阿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惦念为父。”
“阿婴,遇到事别哭,再难都要咬牙好好活着。”
“阿婴,阿婴,我苦命的女儿。。。”
父亲话里话外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怕为自己女儿招来祸患。
他或许以为,只要自己的女儿仍是个傻子,便可安然活下去。
可他却不知,终有一天,他的女儿会清醒过来,记起那些他曾经以为女儿听不懂的话。
承台山的地动父亲明明预测到了,可他偏偏不曾上报先帝,这又为何?
父亲只道,他不过顺势而为。
势,为运势,谁的运势?
先帝否?
还是谁?
父亲信命,前半生汲汲营营,只为探得一线天机,预测天象,为民谋福祉。
后半生日日卜卦,只为自己女儿算一个光明的未来。
腾婴黯然,父亲一生都为别人活着,才三十多岁便白了整个头,不知如今父亲泉下有知,有没有悔过。
悔,为何要入这朝堂?又怎会生下一个痴儿?
一叶瓣飘落,殷红入白泥,刺痛了腾婴的眼。
她敛目攥拳,一股酸涩径直涌向喉头。
她是腾云的女儿啊,从前她过得浑浑噩噩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记起从前,父亲的音容笑貌尚在耳畔,她若不去探明父亲所谓顺势而为的真相,她又怎能心安?
即便父亲只祈愿她好好活着,可她这十二年受的磨难又岂会是父亲所愿?
“腾小姐?腾小姐?”
白浪在前,腾婴在后,就在进门的瞬间,白浪突然发觉身后人没跟上,不由回头,只在这一刻,他看见了一个于青石雪地中昂然而立的女子。
似乎就那么一瞬间,这个女子站在冬日的艳阳下,金黄色的阳光缓缓流入她的身体里,让之前那个淡然的仿佛已入年迈枯槁的女子生了勃勃生机,又像似在她的心上开了一道门,眼睛里也有了活气,这气如泉涌,让一向敏锐的白浪嗅到了丝丝悲悯怨恨。
呼唤的声音哽在唇间,白浪凝视着腾婴的双目,在她血丝弥漫的瞳孔里,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阴暗的潮湿的墓穴,一个小小的男孩,被一群如野兽般的人围在角落里,撕扯殴打,男孩犹如困兽,无论如何拼杀也躲不过,杀不了那些人。
就在一根长长的指甲插进男孩的大腿间时,男孩仰天长啸,悲声啼哭,凄惨的声音终于得来了回应,一个少年,浑身血迹,不知从哪个洞口奔向他的方向,替他杀退了那些人,望着少年血痕斑斑的五指间抓着的一只跳动的心脏,男孩并不觉害怕,他仰望着少年,少年嗜血的双眸鼓舞了他,让他在那一刻生出了斗争下去的勇气。
家族选中了他,父亲弃了他,母亲争不过父亲,他终究成了家族献祭的棋子。
从五岁入那活死人般的墓穴,他生生熬了十年,这十年他与大哥相依为命,为了报复那些弃他的人,便是腥臭无比的鲜血他也甘之如饴,他过的不好,他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只在那么一刻,白浪仿佛从腾婴身上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与自己身上相同的气息,是仇恨,是怨怼,是血腥。
白浪的胸口蠢蠢欲动,只觉浑身的血液开始翻涌,他想杀人,杀光那些弃他的,对他不管不顾的人。
“白浪?”
突然一声轻唤,“白浪,你还好吗?”
是腾婴。
腾婴从地上拎起自己的药箱,见白浪神情有异,双目虽望着自己,但似无神识,腾婴心下诧异,不由出声唤道。
“呃,”白浪被唤声惊醒,慕然回神,一时竟弄不清自己方才为何会神思不属,警惕之下见腾婴疑惑的看着自己,不由搔了搔后脑,讪讪的摆了摆手,“走吧,仵作已经在等着了。”
说罢,便撩起披风大踏步进了屋。
而腾婴攥紧了手中的药箱,抬脚迈开步子,尾随白浪进门的瞬间,她回头又望向墙角的那株红梅。
这一树的殷红梅花在十二年前见证过她的无助,她的眼泪,她的胆怯。
而十二年后,却又在观望着她的踌躇,她的彷徨,还有,她的决心。
腾婴眨眸回首,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从容。
。。。。。。。
承天皇宫正中线上是太极殿,是承天皇朝皇上的寝殿。
“滚。。。。。。”
“滚下去。。。。。。”
左踢一个太监,又扇一个宫女,望着四散而去的宫女太监,永寿帝只觉今日的怒气比往日哪次都要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