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知道,我一直尝试通过冥府找姐姐的残魂。冥界时空混乱,稍有不慎便会通往不同的朝代和地方。上回我来借药典,就是误闯了一处通往后世的通道才受了重伤。这次误闯让我见识到了后世的繁华,也在因缘际会之下认识了好些白家的后人。”说到此处,童朗长叹了一口气:“当时白氏主家已经没落,家主之位落到旁支身上,实力也大不如前。主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为了重新夺回家主之位,在白家内部拉帮结派公然对抗家主,违背家训,所行不义,草菅人命,累及白家名声。彼时白家各支呈现一盘散沙之态,唯有逐利时才因利而合,所以也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站出来制止乱象,直到新任的年轻家主上位。新家主有心整治白家乱象,在过程中无可避免地与主家继承人发生了利益冲突,主家继承人不惜买凶意图害死新家主,还害了好些无辜人命。这是白家事务,又是后世之事,我本不该插手干预,可眼见主家继承人行径实在荒唐无度,这才出手制止。新家主有惊无险,但这位主家继承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就连他的表兄也愿意与新家主并肩作战,极力阻止主家继承人掌管白家并要他为先前犯下的累累罪行负责。顺带一提,这位表兄也是主家后人,不过他是外姓子孙,那时的白家人并不把他当自家子孙看待,他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才成为西城市长与那位主家继承人的恶势力对峙多年。后世的西城是一个很大的城市,涵盖现今白家地界的全部范围,甚至有更多的村落和寨子,归朝廷管辖;西城市长的官职大概就是如今的知府,负责治理整个西城。这位外姓子孙在百姓中的口碑极佳,与主家继承人就是两个极端。”
“等等,我先捋捋。”白逸辰眉头深锁,右手拿着合起的扇子一下一下打着左手心:“你的意思是,后世的白家子孙分成两个派系在争夺白家的控制权。一派是白姓的子弟,作恶多端,为祸一方,但他的优势是主家唯一的血脉;另一派是旁支家主和外姓的当官子孙,他们有百姓的支持却仍处下风。童朗,我这样理解没问题吧?”
“确实如此。”
“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不明白,需要你解答一二。”白逸辰看了眼父亲,见他微微颔首便继续说道:“这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主家因何没落,为何仅存两个主家子弟和旁支?这个主家继承人究竟有何能耐,竟连新家主和知府联手都无法将其扳倒,还需要你出手相助?假如他当真罪行累累,而知府铁面无私,新家主也要肃清门户,是谁在背后庇护他?他如此作为本应不得人心,为何还会有人支持他争夺家主之位?”
童朗略略沉吟:“我时常出入冥界,自然要遵从冥界的规矩,恕我不能告知确切的时间。二位请放心,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时空之秘是仙门道家的禁忌之一,白穆海默认了童朗的说辞。“那其他问题呢?”
童朗拿出一个白色信封,正面写着“白氏祖先台鉴”,背面封口处盖着白家家徽的印章【九叶丹参】。“西城市长……知府得知我的来处后追问了很多二位的事情,担心我出手相助会被二位误会,特意写了一封陈情进奉白家先祖,新家主也赞同此举,请二位过目。”
白逸辰接过信封,正面是写着六个大字,看上去字体端正有力,可他看不懂些的是什么,下意识就觉得是童朗捏造的。在看到背面的印鉴时,他还是稍稍犹豫了。“这字……”
“是的,后世的字体已经不同了,这信封上写的是‘白氏祖先台鉴’。”童朗不慌不忙地拿出传音符:“我也向他们解释过字体的差异了,可年代太久,他们也看不懂我们现在用的字体,所以用符纸和法术记录下知府的口述陈情,请二位鉴别。”
通过传音符,霍清儒讲述了当年西城沦陷、主家战亡、旁支逃散的故事,又解释了白家在时代巨轮下的剧变,还描述了当代白家支离破碎的现状。他平时话不多,可说起故事来条理分明,有些事情明明没有说出结果,但欲言又止的态度和痛心疾首的叹息又说明了一切。在故事中,他以亲身经历说出了从外公那一代到自己这一代的恩恩怨怨,不仅罗列了白鸿涛父子多年来的罪状,还十分公正地说了他们父子做过哪些对白家有利的事情,只不过他在讲述的过程中略带技巧,让这些好人好事听起来有点变质变味的感觉。最后,霍清儒诚恳地向白家先祖表示歉意,他深知后代子孙的窝里斗让先祖失望,但这颗大毒瘤现在是非铲除不可了。试探先祖如何处置此等罪犯滔天的白家子弟这件事是他的意思,童朗只是仗义帮忙,如果白家先祖觉得被冒犯,一切罪责就由他这个外姓子孙来承担,并再次声明此事与童朗无关,与家主无关。
传音符已经焚尽,白穆海和白逸辰垂头沉思,久久无言。童朗跪在地上静静等候,自己刚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也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千,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白家的两位初代家主。
过了好一会儿,白穆海才沉声道:“你起来回话吧!”眼下看起来是有理有据,到底自己没有能力验证后世之事,除了暂时相信别无他法。凭着白家与童朗的关系,他没有必要捏造这一系列故事,于他而言也并无好处,除非他背地里盘算着什么。即便他有所算计,自己一时也看不透,唯有先安抚好他再做打算。
童朗稍稍犹豫,并未起身。“……老家主,这次我误打误撞遇上后世的白家后人,无意中知晓了白家的秘密,实属意外。您放心,就冲着以前白家对我们姐弟的恩情,这件事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对其他人透露半句。”
白穆海默然,白逸辰心中一惊,刚刚被后世之事困住了思绪,一时没想起白家隐藏最深的秘密竟被童朗知道了。方才传音符中确实有提及所有纷争皆由那三枚皇室秘章而起,若非童朗通过邪术洞悉白家的秘密,那后世白家的争端便是真有其事了。“童朗,你……唉,先起来吧!”
见白穆海不说话,童朗仍跪着:“我知道光凭一张嘴无法使人信服,但经过这次时空穿越,我还是懂得其中厉害关系的。二位家主是我们姐弟的恩人,我虽不与正道为伍,却也知道礼义廉耻,不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再者,我敬佩后世知府和新家主的为人,自然不愿他们消失于世间。若此事曝光,白家定遭灭顶之灾,后世的白家子弟都不会存在,历史也将被改写,这是冥界不允许的。”
“……是个懂事的,起来坐吧!”自家的机密被童朗死死地拿捏在手里,且他如此真诚地向自己保证,念在白家与新月教并无冲突的份上,白穆海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童朗起身,谢过白穆海后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下了。
白逸辰默默打开了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一页半纸密密麻麻写着他看不懂的字体,且信的格式似乎是从左到右横着看的。那些字笔画很细,字也相对写得较小,看着仿佛不是用毛笔写下的,唯一让白逸辰感觉熟悉的只有落款下面的【百川堂鉴】。“这封信我虽看不懂,可上面盖着白家的印章,想必新家主也曾过目,他就没有什么想说吗?”
童朗心领神会:“新家主只知陈情一事,担心二位不信后世之事才在我返回前赶来盖上印章。她私下里请我代她向二位请罪,这封陈情本该由她来写的,因当下忙着脱不开身才无奈请知府代劳。她是名正言顺的家主,若有罪责她愿一人承担。”
这个答案白逸辰还是满意的。“哦,他在忙什么?”
“唉,也是不肖子孙的事。”童朗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现在两派的争斗已经到了明面上,那些事不关己的旁支子弟们眼见鹬蚌相争,都想当那得利的渔翁,只要哪边能给他们较大的利益,他们就往哪边靠拢。主家继承人惯会经营此道,所以那些子弟都在利益的驱使下公开拥护他,知府和新家主这边才会落人下风。蚂蟥多了任谁都顶不住,面对一些白家子弟得寸进尺的要求,主家继承人也有些吃不消了,他开始断然拒绝他们的过分要求,那些人便又转投到新家主那边,美其名曰‘弃暗投明’,明示新家主必须满足他们的欲望才能得到支持。此等厚颜无耻的行径,要肃清门户的新家主是不打算纵容的,可眼下争斗激烈,她只能先想出空手套白狼的法子稳住到这些人。”
“果真是因利而合。”白穆海盯着童朗:“既然你救下新家主,又来问了我们的意思,为何不帮到底,直接将那竖子解决了?”
童朗再次跪下:“我救人是遵从本心,无论对方是否白家主,我都会尽力救下每一个无辜的人;帮忙询问是因为二位与我的情分,而知府的敢作敢当和新家主的尽心尽职也让我心生敬佩。说到底,这件事是白家内务,我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过问,更无权决定局内人的生死。知府和新家主都说我能帮忙问到白家先祖的态度已经非常感激,剩下的事就由他们自行解决。”
白穆海点点头:“别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
童朗应声而起,语调落寞:“我并非有意窥探白家辛秘,此事我会当做不知,还请二位放宽心。我自幼亲缘浅薄,会把我当家人看待的也只有姐姐和白家了,我怎会想到要置我的亲人于死地呢?我向来尊敬老家主,也将白家主当做兄长一样,只望二位勿要因此与我生分了。”
这孩子向来敏感多疑,白穆海缓缓道:“你的心思我们都懂,实在并非是提防你。这不是刚听完后世白家四分五裂的局面,我这个初代家主心里堵得慌嘛。唉,有崛起,有繁盛,有变故,有陨落,也就会有消亡,这是天道循环,情理之中。只是身为祖先,听到自己的子孙后代如此情状,教我情何以堪哪!”
“爹,这些都是他们的造化,我们只能管好眼下,其他的都是天意,人力无法违拗。”白逸辰沉重地说完,又问童朗:“这次误闯后世,你受了重伤,日后就不要再去了,免得再生意外。这次是你运气好,冥界生人莫入,万一你遭遇不测,我们也无法施以援手。”
“白家主的好意我明白,可这次意外之旅也让我得到一个好消息。”童朗看着他,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喜色:“当年姐姐并未魂飞魄散,而是投胎为人了。当下我还没确认她投生到哪个朝代的什么地方,但我不会放弃的,我还要去试。”
“什么?是真的吗?”白逸辰也露出了几分喜色:“她竟然没有魂飞魄散,那就好……可你每次都受重伤回来也不是办法,要不我们找宁……”
“白家主,此事我想还是先不要告知宁少主和玄二公子的好。”童朗打断了他的话:“冥界之路非常人可走,疯癫者只我一人便够了,你们还是留在人界好好生活,等我好消息便罢了。”
“童朗说得对,现在青夜投生到何年何地还是未知之数,过早让宁少主和玄二公子知道对寻到她并无助益。”白穆海赞同童朗的意见,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是童朗,若你真寻到了青夜的转世,她已然忘却前尘,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到时你又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