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合云光站起身,走到镜子的下面。在此之前,镜面一直朝向塔身墙面,水合云光抬起手,将镜面掰了过来,让镜面对准了水合沧露的上念。
水合云光举高蜡烛,让烛光照在镜面上,镜面是幽暗的,折射不出任何光,烛光却让他看清了镜面上篆刻的画面,一个人手持一柄长剑刺入一个婴儿的咽喉。而画面上那个持剑人的模样,就是此时正举着烛火的水合云光的模样。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水合云光转过身,走回水合沧露身前,他很清楚,镜面上的画面很快就能映射入水合沧露的识海精魄中,即时她就会醒过来。
水合沧露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她觉得自己是真实的活着,活在最天真的年纪,活在最烂漫的岁月。她有一个儿子,一个永远也长不大,却每天都要喝奶的儿子。而她作为儿子的母亲,即便儿子永远长不大,她也很爱他,她似乎也不曾老去啊。
她觉得这样很幸福,她想生活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要是……要是儿子的父亲能来找她们母子就更好了。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她都会脸红羞涩,但她却又忍不住要去想。
她们母子生活在一片梅园中,雪白的梅花,在风起时,花瓣飘落枝头,被风卷起,扬漫在空中,仿佛是阳春白雪。而梅园四季如春,有无尽的温暖阳光。她们母子的居所就在这片梅园中梅花最灿烂的地方,阳光最充足的地方,风声最轻柔的地方。
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便是给儿子喂奶,给儿子唱入梦的歌谣。而襁褓中的儿子总是哭了吃,吃了睡,醒来了又哭,她烦透了。但烦恼归烦恼,每当看到儿子熟睡的小脸蛋,她总会感慨生活的乐趣就在其中。
在梅园的外面还有一群小孩,那群小孩每天都会跑到梅园来,叫她姐姐,吵着要听她讲故事,所以她每天要做的事除了照看自己的孩子,便就是给那群小孩讲故事。
她是很喜欢小孩的,而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儿子父亲的模样,记得她之所以要和儿子生活在这片梅园中就是在等儿子的父亲归来,然后和他生更多的儿子。她不会嫌儿子多,反正她奶水充足,足够养活很多儿子。
今日,那群小孩又是不约而同的跑入梅园,围在她身前,吵着要听她讲故事。她想着儿子在熟睡,按照以往还要两个时辰才会醒来,索性就给这群孩子们讲个故事吧。
这次她给孩子们讲的是她丈夫的故事,孩子们已经听她讲起过很多关于她丈夫的故事,但今日的故事特别引孩子们神往着迷。
在她的故事里,他的丈夫有一柄石剑,那柄石剑是她丈夫的至交好友赠给她丈夫的。那柄石剑只有三尺长,却很奇特,它是一柄具有灵识智慧的剑,就好像是北州的奇石繁生灵识,化身成精怪妖物一样,但那柄石剑并非是精怪妖物,它就是一柄剑。
而石剑之本身在很久之前并不是石剑,它化身为石头,是因为它的主人身死道消,它自我封印,才变成一柄三尺长的石剑,它在等天命所归之人,将它从自我封印中解救出来。
而她丈夫的至交好友说她的丈夫就是天命所归之人,所以才将石剑赠给了她的丈夫。
这时,一个小孩追问,姐姐,石剑除了有灵识智慧,还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传闻万年以前,人血皆是冷的,如同蛇蛙,入冬便要进入长眠。又因无火源,若蛮荒野兽,皆以生肉为食。神袛见此状,便降喻于无相山,罗氏圣人贤者得之,先敬神袛之言,后得神袛之力,以剑劈开阻隔在火树国前的天磐之石,天磐之石因此裂开,幽谷一线天因此而生。罗氏圣人贤者就是以那一条幽谷一线进入火树国,从火树国取回火种,人血因此才变热,人心因此才有了血性,人世因此才有了刀耕火种,有了明。
在此旷世壮举中,罗氏贤者所用的那柄剑,就是他丈夫的那柄石剑。
听到这里,那群小孩吵着问她的丈夫在哪,要看那柄神奇的石剑。
却这时,她看见一个小孩从远处慢慢爬了过来,这个小孩她在以前从没见过,他好像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是外来者,他却为何能进入她的世界?
想到这里,她回忆起一些可怕的事情。
原来,并非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是她刻意的在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或者说是将那些痛苦的记忆封存。
却就是因为这个小孩的闯入,让她回忆起那些痛苦的事。她的丈夫早就死了,她的孩子早就死了。
原来这片梅园,这些小孩……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梦,都只是幻想。
她的面色变得狰狞恐怖,她很痛苦,她也极怒。
她怒,她的世界里便有狂风。
无数的梅花被风吹落,又被风卷起,遮天迷地,整片梅园就似冬日,在飘雪。
那个小孩似乎并不知道她在怒,其他的小孩都已经跑光了,唯有他傻乎乎的一直在往前爬,居然径直的爬到她脚边。
暴怒中的她没有心思来怜惜这个小孩,她抓起小孩的衣领,挥手轮了个圈,将这个小孩抛飞了出去。
片刻之后,大风停歇,飘花落地,她也冷静下来。她既然能忘记那些痛苦一次,便就能忘记第二次,她尝试以精神念力来封存那一部分记忆,却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