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漆黑一片的夜,此刻却灯火通明,西京突然成了不夜城。东西市集里的酒肆,并没像往常过了酉时就停止营业。商家巨贾、黎民百姓都聚集在市集里,庆祝秋日的丰收。人们纷纷搬出陈年佳酿互相品评,富人举着酒爵,平民端起陶碗,虽酒杯不同,却享受着同样的欢乐。他们感谢上苍的眷顾,令五谷丰登,他们感谢政治的清明,令国民安泰。1t;gt;
西京南部巍峨的皇宫之内,另有一场重大的祭典举行。诸侯皇亲、武百官悉数到场。当今神州国主轩帝,正站在大殿外的高台之上,姬太后站在其右侧,而楚王,则站在他左侧稍稍靠后的位置。楚王心知不合礼仪,想要退走。轩帝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让他站在身侧。其他诸侯皇亲及百官,则按等级依次分列两侧。1t;gt;
此时大殿外的广场两侧,已临时搭建起了木台。木台高约三尺,比大殿正前的高台略低,这样便使整个广场呈现出凹字型,中间成了洼地。四季亦分阴阳,春祭日,夏祭天,秋祭月,冬祭地。顾秋时农神祭祀的祭坛,摆在广场正中的洼地。此时猪羊五谷等祭品已放于洼地祭案上,执掌全国祭祀的太常李陵,则毕恭毕敬的站在祭台前,高声诵读祭词。1t;gt;
祭词虽然工整,四字成句,听起来却格外拗口艰涩,加之李太常语缓慢,令羽几欲昏睡。此时他真想同城北的百姓一起享受丰收的欢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那样快意,才配叫活着。可他已为军士,身不由己,也只能随赵将军入这清冷的皇宫,站在黯淡的角落。要不是今夜另有重大任务,说什么他都会请求留在武。羽情愿在那里站岗,也不愿看这无聊的场面。1t;gt;
羽怕闲得睡着,便向四周观望。身边的“大棒”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全然没了午后逛市集时的劲头。而“天象”,好似对空中大如银盘的明月更感兴趣,痴痴的望着。只有伍长“乌鸦”,一如寻常的漠然,看不出悲喜。羽这时也能远远望见大殿高台之上的轩帝,可他却远没当初得知村里来的是赵广那般兴奋。1t;gt;
正当羽百无聊赖之际,李太常的祭词却突然停下。原本偌大空旷的长明殿广场,虽已站满了王公贵族、百官将士,却都如泥塑木雕一般,不声不响。可众人的目光,此时都被大殿广场正门吸去,因为那里,正款款走出一妙龄女子。此女子身着鎏光艳赤皇家礼服,沿着甬道款款前行。礼服长长的拖在身后,女子仪态万方,尽显皇家风范。两名同样身着赤色礼服的侍女,则紧随其后。这二人,好似只为将前面的女子,映衬得更加明艳动人。广场上的所有目光,如在冷风中逐到了一团火焰,被女子所完全吸住。“这简直就是浴火的凤凰!”羽不禁想起怪老头曾讲过的传说。1t;gt;
女子缓缓走到祭台前跪下,依礼祭拜月神、农神,丝毫不乱。谁能想到,这祭拜的女子仅入宫不足一月?旁人根本无法辨出她与真正公主的异同。孟萦仿佛天生就是帝王之女,一举手,一投足,都尽现王者威仪。只是羽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女子,却怎么也说不出,想不起。他虽想尽力看清孟萦的眉眼,却怎奈实在离得太远,只看出她大概与自己年龄相仿。1t;gt;
“这公主叫什么名字?”羽忙低声问身旁的“大棒”。1t;gt;
“俺怎么知道,你当这皇宫是谁想来就能来的?这也是俺第一次进皇宫,第一次见到皇帝和公主长什么样。”“大棒”答得颇为老实,却并不能令羽满意。1t;gt;
冗长的祭词终于念完了,羽看到有的官员穿着较少,已在寒风中瑟瑟抖。谁知除去这祭典仪式之外,还另有和亲的仪式。本来和亲事宜,应由掌管外交的典客和负责皇家事务的宗正两位九卿主持,可这次和亲的意义非比寻常,不容有任何闪失,因此依然由九卿之,年老持重的太常李陵负责。1t;gt;
李太常依旧不慌不忙的念着祝词及仪式流程,孟萦身后的侍女,则不断将托盘中的器物取给她。1t;gt;
“什么叫和亲?”羽这次颇为聪明的直问伍长“乌鸦”。1t;gt;
“不就是神州向北地狼族示好进贡,乞求边地的安宁。可那又怎样?每到秋风起时,直至第二年草木繁盛,边地不还是依旧劫掠不休。即便再小的理由,即便他们的粮食够吃,甚至狼族都懒得编任何理由,在冬天实在闲得无聊的时候,他们依然会来劫掠财物和女人,稍遇抵抗,就屠尽整个村子。”当“乌鸦”说起狼族的非人行径,已而立之年的他,眼中第一次寒光尽现。飞羽军中,也仅有几个人,才知道他曾经历了什么,显然羽,并不是其中之一。1t;gt;
可活在神州化外村的羽,又怎能不明白“乌鸦”所说的话。只是他没想到,神州域内的边地也是这般模样。看来所谓的国,并不仅在于是否富有,是否地域辽阔,更不单单是一个名号。1t;gt;
好在和亲的仪式并不像祭祀那般长,诸侯百官终于可以回到温暖的大殿内宴饮。羽及其他兵士,自然是没有资格入长明殿的,他们径直朝武的方向返回。“这样也好。”几乎每个飞羽军士都这样想。虽然殿内必有美酒佳肴,可他们实在受不住那繁缛节。要不是将军事先已告知今夜有任务,不可饮酒歇息,众人回去后,必定一醉方休。1t;gt;
长明殿内,国主诸侯,依旧按次落座。只是这次轩帝右侧列席最近的,不是那楚王,也不是其他诸侯皇亲,而是一个异族人。这异族人生得脸圆如盘,眼小如豆,虽同赵广一样满面虬髯,却丝毫不修饰,任其肆意生长。他一身裘衣,内里却什么都没穿,远远看去,就像身上张了一身长毛,活像一头野熊。此时异族人正微敞着胸口,盘腿坐在几案后大嚼大饮。吃食都已沾满了胡子,可他却毫不在意。这人正是北地狼族派来的神州和亲使臣,昆拜。1t;gt;
要知这人并未参加刚刚大殿外的祭典与和亲仪式,而是提前坐在大殿中吃了起来,即便神州是律法最轻的朝代,这行径也足以令他受车裂之刑。轩帝将一切瞧在眼里,却依旧只能暗自运气。杀这使臣当然轻而易举,可一切和亲的举动,都将为此化为泡影。现在说神州内外风雨飘摇也毫不为过,绝不能再树一个北方强敌。因为这次吴王、赵王及东方其他几个小诸侯王,都凭着各种理由不来参加祭典,其心昭然若现。1t;gt;
“神肉陛下,这吃胡亲的公主,不吃长的什木硬子(神州陛下,这次和亲的公主,不知长的什么样子)?”使臣昆拜嘴里嚼着肉块,含混不清的问道。1t;gt;
“付锐族使者,朕女静阳公主,不出片刻即会到此,无需心急。”虽然轩帝早在心里诛杀这昆拜百次,但他依然耐着性子回道。(神州人常说的狼族,翻译成狼语,就是付锐族的意思。平常神州人当然不会这么叫了,因为鄙夷,更因为憎恨,所以都不屑按狼族的语言叫其为“付锐族”。)1t;gt;
正如轩帝所言,不多时,孟萦就身着艳赤礼服行至大殿中央。“参见父皇。”她款款施礼道。1t;gt;
轩帝微微颔,对孟萦的行止颇为满意。“使者,此女正是我神州和亲的静阳公主。”轩帝向昆拜引荐道。1t;gt;
谁知昆拜从孟萦进门起,就已死死将其盯住。他那双豆眼睁得溜圆,眨也不眨,并且不住的对孟萦上下打量。起初轩帝向他引荐,也并没能令他回过神来。1t;gt;
“静阳参见付锐族使者。”孟萦恭敬的对昆拜施礼道。1t;gt;
过了半晌,昆拜才干巴巴回道:“好,好!”,他用双手抹去嘴上的油脂,蹭在外罩的裘衣上,怪不得他那裘衣是油亮亮的。昆拜还站起身,伸出了双手,仿佛要朝孟萦走去。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狼族使臣的身份,于是又一屁股坐了回去。1t;gt;
他板起了那张熊脸,颇为郑重的问道:“神州陛下,我们付锐族对这次的公主很满意,很满意。”可他又突然话锋一转道:“不知这次陪嫁的金子、饰、粮食、随从是否都备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去北地?”1t;gt;
轩帝感到头上的青筋都要暴起了,可他依旧平静对昆拜回道:“一切如旧。”1t;gt;
听到这句话,昆拜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他又恢复成平常的贪婪模样,喜笑颜开的一边吃着美食,一边继续欣赏孟萦的美色。1t;gt;
轩帝拿昆拜毫无办法,因此只能命孟萦退下。谁知这时,孟萦却突然跪倒在轩帝面前道:“父皇,此次女儿一去北地,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回神州,女儿有一心愿未了,不知父皇是否能够成全?”1t;gt;
轩帝心中烦闷,心道:“怎么又生出这许多事?可孟萦确已为国远嫁蛮夷,眼下又言辞恳切,姑且先听听她的心愿是什么。”1t;gt;
“但说无妨。”轩帝回道。1t;gt;
“女儿希望此去北地后,我神州能国泰民安,不再使黎民百姓颠沛流离,不再起兵戈,使其冤屈而死。”孟萦郑重其事的说道。1t;gt;
轩帝还以为孟萦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谁知竟是这事,因此他痛快的答道:“女儿无需牵挂,父皇定能如你所愿。”1t;gt;
“谢父皇。”孟萦施以大礼,伏地久久不起。1t;gt;
谁知今日的这个约定,日后却真的,掀起了浩瀚波澜。1t;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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