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湄并未察觉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她光顾着生气,脚下的步伐也轻快,途中遇到几个相熟的人打招呼,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挤出一抹笑,打完照面就收敛起来,仿佛那笑意从来就没存在过。
而她身后的许若兰,为了不丢两府的颜面,既不敢当众叫住自家母亲,又担心慌慌张张失了仪态,只能迈着小碎步,低着头在后面追着,就怕母亲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坏了今天的大事。
钟青葵将对面的情况看在眼里,奇道:“荣安侯府跟赵王府不是姻亲吗?怎么我看荣安侯夫人来给赵王妃贺寿却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个问题可把夏侯纾问住了。她再怎么不喜欢夏侯湄,那到底也是她的亲姑母,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长辈之间的矛盾还轮不到她这个小辈来评说。不过提问的是钟青葵,她倒也没那么多顾忌。
“我家这位姑母最是要面子,即便心里有什么不快,在外面总是笑盈盈的,只会关起门来耍威风教训人,不至于会对赵王妃的寿宴有什么意见。”夏侯纾解释说,然后瞟了一眼远处的许若兰,又说,“不过我看她身后跟着若兰表姐,或许是若兰表姐有什么言语冲突,她才不高兴了。”
钟青葵蹙了蹙眉,不解道:“可是我听府里的嬷嬷说,荣安侯夫人最满意的就是她这个二女儿的婚事了,满京城就没人不知道赵王府的三少夫人是她的女儿。这样说来,许家表姐也该是她最喜欢的才对呀。”
夏侯纾不知该作何回答。她跟夏侯湄真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从姑母对子女婚事的执着来看,她费尽心思地攀附高门显贵,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确实也是为了孩子们好。许家姑父空有爵位,并无实权,年轻时没什么建树,现在年老了就更没什么指望了。若是子孙都像他这样不思进取、坐吃山空,只怕日子会过得更加艰难。
然而提到婚事,钟绿芙看向许若兰的目光就紧了一些。
一个没落的侯府千金,都能嫁到亲王府做儿媳,嫁的还是赵王的嫡子。而她的父亲是恭王,难道就不能嫁个门第高一点的吗?
说起来,许若兰能够高嫁,还是她母亲荣安侯夫人的功劳呢!
怪只怪,她没能投胎在恭王妃的肚子里,指望不上嫡母对她掏心掏肺,在婚事上替她多番筹谋。亲娘又是个不中用的,遇事只会教她哭哭啼啼,以致她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也没个着落。
钟绿芙默默地思忖着、纠结着。
夏侯纾光顾着和钟青葵说话,也就没有注意到钟绿芙的表情变化。倒是钟玉卿看过来的时候正好瞥到了,悄悄递给了恭王妃一个眼神。
恭王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看过去,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这个三女儿呀,跟她那亲娘朱氏一样,为着议亲一事都快疯魔了。在家时就跟着朱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嚎得她夜夜头痛,还请了几回大夫。要不是钟瓒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训斥了朱姨娘母女几句,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可就这样,朱氏母女还是觉得她不上心。
然而现在是别人家里,周围都是勋贵名流,恭王妃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委屈、不悦和苦涩,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可她也不能放任女儿在这里大放厥词,便冲着钟青葵斥责道:“你一个小姑娘,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一家子兄弟姊妹,都是父母的孩子,自然是一视同仁,哪有什么喜欢谁不喜欢谁的?这话要让别人听了去,定要说你乱嚼舌根了。”
恭王妃这话既是对钟青葵说的,也是对钟绿芙说的。说来说去都是想让钟绿芙宽心,相信她在婚事上绝不会亏待她。
钟绿芙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垂着头在想着什么。
钟青葵是个机灵的姑娘,很快就明白母亲话里的深意,故意戳了戳旁边走神的钟绿芙,笑着说:“三姐姐你可听到了吧?从前你总觉得母亲偏心我,如今母亲为了三姐姐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都快把我给忘了。现在也轮到我来吃三姐姐的醋了呢!”
钟绿芙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一定要提醒自己,遂尴尬的笑了笑,道:“四妹妹怎么胡说呢,我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钟青葵看着她笑而不语。有没有说过,你自己不清楚吗?
夏侯纾可以证明钟绿芙不光是这么想的,还是这么说的。但她也不想为了几句话有把上次的事情牵扯出来,大家都没面子,便顺势帮着岔开话题,对钟青葵说:“巧了,我母亲就天天看着我,半刻也不放松。既然舅母忙着三表姐的婚事没空管你,不如你来我们家住一阵子,替我分担一下母亲的关怀,咱俩也好做个伴。”
“嗯嗯嗯!”钟青葵听了赶紧点头,然后又转向恭王妃说,“母亲,我要去姑母家住一阵子!”
“就你们主意多!”恭王妃笑骂道,“你三姐姐正是在议亲的时候,你不帮着我分担一下府里的事务也就罢了,还想去你姑母那里躲清静!你想都不要想!你姑母光是要管着一大家子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要教导纾儿,若是再加上一个你,只怕清风阁都要被你们捅出一个窟窿来!”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表姐她……”钟青葵本想说表姐最是善解人意、亲切可人,但她转脸看了一眼夏侯纾后,脑中突然浮现出年初夏侯纾与钟绿芙吵架的情景,立刻就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胡乱说话会遭雷劈的!
钟绿芙饱含爱意的看了钟青葵一眼,心想自家妹妹年纪虽然小了些,却是个明白人,知道谁是谁非。
恭王府也用手帕掩了掩嘴角,目光含笑的看着夏侯纾。
夏侯纾扶额,怎么这话题说着说着就往她身上引了?她就不能有点积极正面的形象吗?
“绿芙的婚事确实是该定下来了,嫂嫂若是忙不过来,就让青葵来跟纾儿住上一段时间。”钟玉卿便笑着打圆场,随后扫了两个女孩子一眼,又说,“有我看着,她们翻不了天的。近来翊儿不在家,纾儿若是有青葵帮忙看着,我反倒省心了。”
夏侯纾再次叹气,劝说就劝说吧,干嘛非要踩她一脚?
恭王妃也不是真要阻拦女儿去越国公府小住,只是怕给小姑子增添麻烦。此刻听了钟玉卿的话,她倒是放心了,便笑着看向钟青葵说:“你若想去,那便去呗,以往也常去的,别说得我不通人情似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得到母亲准许的钟青葵异常激动,立马表态道,“今日宴会结束我就不回家了,直接跟纾儿过去了,回头母亲让人把我的东西收拾好了送过来!”
钟青葵这一高兴,声音就有点大,引得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小声询问旁边的人她们是哪家的女孩子。就连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夏侯湄也注意到了她们,起身径直向她们所在之处走过去。
许若兰叹了口气,只得赶紧又跟上。
恭王妃立马朝钟青葵使了个眼色,责备她得意忘形了。而钟青葵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赶紧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夏侯湄进了花厅,几人见过礼,夏侯湄便跟两个同辈寒暄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前不久刚因为替小儿子求娶夏侯纾的事与钟玉卿闹过不愉快。
夏侯纾也对姑母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不过她对长辈们的寒暄内容不感兴趣,便趁机看了跟进来的许若兰一眼。
许若兰漂亮还是漂亮的,但却不似之前那般鲜妍明朗了。
许家的两个表姐,大表姐许若水出嫁前温柔贤淑,端庄典雅,结果碰上了并不爱她的赵升海,一个人要照看三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还要小心伺候公婆,日子过得很是憋屈。而二表姐许若兰,出嫁前有母亲护着,也是个天真明媚的女子。人人都羡慕她嫁了赵王嫡子,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她如今才二十五岁的年纪,脸上的皮肉都开始松弛了,眼角也长了许多细细的皱纹,竟像是比实际年龄还大了五六岁。
随后她又扫了一眼钟绿芙,虽然不及许若兰那般憔悴,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对此她得出一个结论:婚姻一事,不管是得到了,还是得不到,都未必是什么幸事。还不如在家当姑娘的好。
夏侯氏、钟氏、许氏三家虽然是亲戚,但是荣安侯府和恭王府既不是直系、也不是旁系,只不过是因为钟玉卿嫁到了越国公府才扯上了这层亲戚关系,平时走动也不多,所以许若兰跟钟家姐妹并不熟悉。而且她跟在场的三个女孩子年龄差距也比较大,有什么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可干站着也很无趣,许若兰便拉了拉夏侯纾,小声问道:“我听说舅父最近身体抱恙,我这一直忙着也没能抽空去看看,如今可好些了?”
夏侯纾相信许若兰是真的抽不出空来,而且父亲也并不是真的身体有恙,便小声回答说:“父亲他很好,你不必担心。今日父亲也来了,只怕这会儿正在前院跟赵王爷喝酒呢!”
许若兰笑着点点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夏侯纾左右看了看,钟家姐妹感情深厚,待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但而身为赵王府小主人之一的许若兰跟大家都不熟,此刻更显得像个外人。
都是自己的亲表姐妹,夏侯纾也不愿冷落了谁。
“今日这么大的场面,表姐将两个侄儿安排到哪里去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我记得辕儿是端午节前后生的,该满三岁了吧?”夏侯纾故意提起许若兰的两个孩子套近乎,说着便从手腕上褪下一对浑圆的赤金镯子递给许若兰,真诚道,“辕儿周岁生辰的时候我正好有事没能来,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就当是我给他的见面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