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秋雨带来彻骨寒意,萧子褚在医馆廊檐下,看着雨下不停。 或许今日那女郎不会来,雨已经下大,他这样想着,转头进入医馆,熟稔地和老账房打招呼,见着姬恒也在柜台里,面向一整面药柜,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在抓药。 “姬大夫,今日下这么大雨,为何不早些关门停业,这样开着医馆也不会有人来……” 姬恒转过来看他,眸子里没有一丝恼意,只是很平静地同他解释:“非也,医馆就应该风雨无阻每天都开张,我不在有南星,南星会看些伤风发热的病,这样冒雨来看病的患者也能得到救治。” 萧子褚很佩服姬恒,医者仁心,只有像他这般受杖刑的奴隶才会总想着休息。 他只得慢悠悠晃到后院,陪南星磨药去。 雾色茫茫的大雨中,官道上有辆气派马车急驶而来,六匹马齐头并进,踏得雨花飞溅,这阵仗引得行人侧目。 马车停在姬氏医馆门前,几位长随先下车把马凳摆好,两人都撑着一把大油纸伞淋着雨,一掀帘子请主人下车。 然后便见着一位柘黄暗金纹圆领袍的男人缓步下车,他向车厢里伸手,一位身着水蓝色披风内穿绛紫襦裙的女子也下来,二人站在医馆廊下,只带一个长随进到屋里。 姬恒见着有人来,便从柜台走出来,来到二人跟前。 只是一眼,姬恒就认出这人是当今圣上。 盂兰节当日姬恒曾受邀进宫去看百戏,那天司徒霖只到场说几句话便离去,但是姬恒一向记人脸过目不忘,更何况此人容貌非凡,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这般好容貌,加上大阵仗,不去联想都难。 “贵人,来到医馆可是有要事?” “我来看病。”司徒霖这完整的话刚说完,就咳个不停。 崔婴只好接过话来自己说:“圣……夫君对动物的毛发有些敏感,今日在……在家误碰到一狸奴,狸奴扑上来并未挠伤我夫君,他却一直咳嗽不止。” 崔婴把手帕递上去,手帕上是淡淡的血痕。 “朕……咳咳咳……我,从小便碰不得有毛的东西……一碰到就会不停打喷嚏……咳嗽……” 司徒霖带崔婴去月漾湖玩,又不想显得太偏宠崔婴,便带上四妃一同前往,薛玳儿在月漾湖的别院不知从何处逮到一只狸奴,还给狸奴起名字,让它在屋里睡觉,不出所料,狸奴果然跑到司徒霖的院中,还扑到他身上。 一时猫毛散落,司徒霖就开始打喷嚏,又流眼泪,然后咳嗽咳出淡淡的血痕,他不得不从行宫出来找医馆。 回宫中有些来不及,到西市就可以就医,司徒霖怕麻烦,便选择了就近就医。 姬恒倒是很会处理这些,他先把脉,脉象上并无危险,又看了看司徒霖的口腔,果不其然,嗓子红肿起来,又撸起袖子看了看,好在司徒霖并未起红疹。 随后他写好药方让南星去抓药,然后命长随现在就去西市衣绣坊买上几套衣服,身边所有人都得换衣服,阻隔动物毛发的出现。 萧子褚也忙起来,他分到的是给司徒霖烧热水,把浑身都擦一遍,争取把接触过的毛发全清理干净。 崔婴主动请缨跟长随一起去绣坊,最后只剩下司徒霖自己在医院里候着。 萧子褚先端来半盆冷水,过一会提着烧好热水的铜壶走进来:“贵人,奴为您调试热水,您是想要偏热的,还是温一些?” “雨天寒冷,偏热的吧。” 司徒霖闻声看向来人,心中十分诧异。 分明是潇洒美少年,却自称奴,奴籍有这般颜色出众的人吗?莫非是罪臣之后? 萧子褚也不傻,他看到姬恒对司徒霖的态度,大概了解此人身份尊贵应是不方便说,他也不隐瞒,主动交代自己是前朝的罪臣之后罚没奴籍。 “竟是这样,我说怎的见你谈吐不凡,却是出身贱籍……” “奴这些雕虫小技,全都是跟着扬州艺馆学的,奴五岁就被卖到艺馆学习礼乐画,只为做小倌。” 司徒霖脸色有些微妙,他知道这世上有人是断袖之癖,他没想到烟花之地的娈童需要精挑细选,耐心培养。 萧子褚见着司徒霖面色这般难看,赶忙解释,自己还未接过客就转手卖给苏州乐馆,在那边主要接待女客,到了玉京也是接待女客。 说起女客,司徒霖脑筋一转,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赶忙问:“萧公子,那你讲一讲接待女客,那女客最喜欢的才艺是什么?女客最喜欢听什么话?” 萧子褚心下了然,司徒霖这般问定是为着刚才出门那女郎。
“贵人,讨好女客有很多种,讨好妻子能用的比较实际……您可以用……还可以……如果……再……其实……” 司徒霖是好学生,这些内容太重要,他恨不得拿笔写下来,但是这种东西只能言传不可以写啊! “我推荐您去看市面上流传……的《春园秘事》和《合欢花》,一定要买……这家屋自己印刷的,内容十分详尽。” 对面这人双眼放光,他可算找到专业人选来讨论这件事,一股脑地问好些问题,问的萧子褚都有些不耐烦,还是耐着性子给司徒霖解释。 “所以,女郎还可以通过另一种方法……” “对,只要方法得当,您想达到的愉快之事会进展顺利!” 司徒霖都忘了擦洗换衣服还有喝药的种种,他满脑子都是萧子褚传授给他的技巧,还有那几本名。 “夫君……夫君!”崔婴连唤几声,司徒霖都在走神。 走到身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 他一把就抓住那滑嫩细腻质感的皓腕。 崔婴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赶忙看向对方,眼神中带着不解与迷惑。 司徒霖的笑容很高深,不知为什么她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我无碍,喝过药我们便回去吧。” 皇家有一条龙船画舫,平日不经常用,到皇上游玩时才会放到湖中,现在月漾湖别院的几位妃子就等着他们回去,好来个雨中游湖。 外面雨变小,如丝如缕地落在人身上,这绵绵秋雨,凉中透着清爽。 送走两位贵客,刚要商量吃哪家的饭菜,贵客的长随去而复返,给萧子褚递过来一枚香囊。 “主子说感谢萧公子的帮助,他很受用,特让您过三日到宫殿西侧的通明门侧门,把这信物给侍卫看,自会安排您见主子。” 萧子褚大为震撼,他从未想过跟他交谈御女术唠黄磕的那位是宫里的人…… 当今天子算起来和他年龄相仿……那刚才坐在这边他帮着擦身体的竟然是皇上? 求证的眼神望向姬恒,姬大夫会意,默默地点点头,表示他心中所想是真,那就是当今圣上。 “这……太荒谬……这……” 萧子褚看着香囊里那羊脂玉做的龙纹小玉牌,哆哆嗦嗦地又塞回去。 “什么事太荒谬?” 卢亦玦在门口收伞,刚好听到萧子褚的感叹。 “主人,你来的正是时候!子储可能闯祸啦!” “能不能别老主人主人的叫我……”卢亦玦也尴尬,她还年轻,总被比自己大六岁的美男叫主人,她不是一时很难接受,是一直都不能接受。 “亦玦女郎……”萧子褚只好乖乖地改口。 然后萧子褚把刚离开不久的“贵人”向他请教伺候女郎的籍,还让他过几日进宫去。 卢亦玦那脸上冷漠的面具差点裂开:这很难评!!! “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学过这些……” “主人,子储什么都学过,只要关于男女的,子储都了解。”萧子褚不以为耻反以为豪,那副业内专家的样子让卢亦玦都不知该说什么。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沉默,南星竖着耳朵听,大气不敢喘一下。 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姬恒对这些也突然提起兴致:“你把看过的此类列个清单写下来。” “姬大夫!这……这不好吧!当着我主人的面你怎可聊这种……” 姬恒百口莫辩:“不是……我是好奇这些籍写的秘术到底符不符合医术。有很多古医术也会写阴阳调和之术,只不过大家都是各执一词并未有统一的经过众人承认的有效内容。” 卢亦玦是支持姬恒从医术方面研究房中秘术的,不过她一女郎夹在这里听这些多少是有些尴尬。 她是比较冷静自持,但是她又不是傻子,这些内容不该是男女这么大喇喇地拿出来讨论。 她赶忙把萧子褚拽到后面廊下。 萧子褚原本同姬恒正聊得火热,准备撸袖子就给姬大夫列单,被女郎这一打断,才想起自己主子是面前这位。 “主人,您可是有话同子储说?” “当今圣人年纪轻,思想开明,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冒犯龙威,这几日你同我回家,每日跟着我,我想起什么就教你什么,记不住就拿笔写下来,争取进宫不要丢卢府脸面。” 萧子褚觉得很有道理,加上他确实一次比一次卖到更低一等级的场所,他早就没接待过贵族官家,让他入宫面见圣人前多学些,真到那一天,就能不露怯。
还有一主要原因,他想同卢亦玦多多相处,成为卢府下人之后,他还从未进入卢府,也不曾和以后共事的长随丫鬟们见面。 也不知是姬恒的药好,还是卢亦玦经常给他带饭,萧子褚比预期好得快,这才半个月,能活动,且与常人无异。 卢亦玦叮嘱再三,若是坚持不住就不要进宫,她会送信给宫里,表明缘由。 萧子褚觉得自己可以坚持,况且若是得到皇上青眼,赏些什么,对自己主子也是一份荣光。 卢亦玦又仔细打量一下萧子褚的穿着:“回卢府再给你另一套厚衣物,这身有些薄。” 未等萧子褚应声,女郎转身离开医馆。 * 这雨连绵不绝一下就是五六天,城郊草原的草早已被雨水打湿,东倒西歪无力地躺倒在雨水中,远处有雨声混合着马蹄铁甲的碰撞声。 一身着黑色军服外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踏水而来。 马蹄踏在草地松软的泥土上,行一路,留下一路的印迹。 后面跟随的步兵穿盔戴甲一丝不苟,任凭秋雨飘落在脸上,也不曾伸手抹去。 卢婧带着卢家军其中一个团回到玉京城,军队在距离玉京十里的位置就地驻扎,卢婧和两位折冲府都尉带着长随从北门进玉京城,路过家门却不停歇,径直地入宫面见圣人。 司徒霖得知卢婧回京述职,从御房出门由宫人撑着伞赶往紫宸殿去见她。 李奚派人准备了辇,又是辇又是打伞,龟速在宫道行进,给司徒霖急得招手喊停。 从辇下来,司徒霖自己接过一把油纸伞,便要走到紫宸殿。 “圣人,圣人……这宫道地上全是雨水,您万不可步行前去啊!万一路上有闪失……” “没闪失,就这么一截路让你们抬着朕,硬是花费半天时间也没到达。朕两脚走着都比这快!” “这样您的鞋袜都会被泡湿……” 司徒霖扬手,示意李奚不必再说:“那就换双干净新鞋,快跟上朕。” 李奚只好无奈地跟在司徒霖身后,几次提议他来打着伞,被司徒霖拒绝,便只得认命地赶路。 好在司徒霖虽未学过功夫,步履稳健且轻盈,下摆没有淋湿多少,鞋袜被雨水打湿需要重新更换。 司徒霖让李奚直接把鞋袜备好送来紫宸殿,他匆忙进入殿内,李奚刚要开口,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 卢婧身着军服,细鳞甲是黑红配色,抹额是红色的,这一身尽显武官那威严肃杀的气质。加之卢婧这不怒自威的眉眼,只是无意间看向门口,就给司徒霖带来威压感。 卢婧等人见着是圣人,赶快趋步插手行礼,司徒霖也迎上来命人给三人赐座。 “卢将军,此次练兵情况如何?” “回圣人,此次在蔚州练兵非常顺利,还参与剿灭两个土匪山寨,此次练兵居然发现有些人是逃兵身份。” “哦?是何处逃兵混在军营?” 卢婧朝折冲都尉使眼色,小于都尉就走到司徒霖近前俯下身去轻声向皇上汇报。 小于都尉:“回圣人蔚州折冲府兵有约摸一千人是需要归田务农的,前些年有人听说镇北都护府在征兵,且军饷给的很足,他们就去应征入营,但因着封闭训练,待到当年查府兵户籍时发现减少三十人,问家人又问不出他们去何处,只好当作逃兵处理。” “直至今年,卢将军再次点兵,发现竟比实际人数多出十人,再一详查竟是从西奎将军那边逃回来的逃兵!” 司徒霖听明白,原来是徐牧练兵不许大家私自出营,今年军饷不再增加,导致军队内部出现矛盾,逃兵突然多起来,有些人就逃回原籍,还有人异想天开回到原队伍继续当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