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的鼻息直扑在脸上，陆羽觉得羽毛轻拂鼻尖的痒，忍不住用手指挠了挠。小谢的眼球真像玻璃弹珠，清澈晶莹两大颗，像两汪澄净的水，那水面之下透出一丝丝不解、愧疚和忧郁。
小谢吞吐：“我只是——想惩罚他一下。”
“惩罚？”陆羽嚼着这两个字，越嚼越有滋味，“所以你现在是站在神的位置，被一群洁白的大天使围绕，在进行末日审判？”
小谢明显愣了一下。
陆羽恶狠狠道：“说什么让人家的资产崩盘，资产蒸发，在我国《刑法》里这叫做扰乱金融市场秩序！牢底坐穿的，小朋友！”
小谢眼底的忧郁瓦蓝瓦蓝，他垂下眼帘，目光擦着陆羽的下巴落在她的居家服上——棉质的T恤，什么图案和色彩都没有，纯白得犹如天使的翅膀，随着她弯身，衣服垂成一个半圆的弧，被空调的风吹得轻轻摇曳，被她系在脖子上藏在衣服下面的银质项链牌也垂下来，在绵软的衣料上凸起一个坚硬的轮廓。
那是他送给她的项链。
她一直带着。
陆羽目光下移，屈指在小谢额头上弹了一下，“往哪儿看呐？机器人也这么色的嘛！”她的手臂弯了一下，顺势倒向一边，和小谢并肩躺在床上。
陆羽抬起一只手臂压住半只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白晃晃的灯，“有些时候，我想你做我的骑士。可更多的时候，交给我自己处理好吗？”
小谢哑声道：“好。”
“随意处置生死的那不是神，是魔鬼。”陆羽眯起眼睛，从灯里射出来的光变得模糊，成丝丝缕缕的射线，“虽然这么说很矫情，对我也有些不公平。但我还是想说出来。如果程序设定让你爱我，你只要记着爱我，不要做审判的魔鬼，好吗？”
小谢道：“嗯。”他说完，就要起身。
陆羽拉住他T恤的袖子，“不再躺一会儿吗？你不觉得结束乱糟糟的一天，把自己洗干净，穿上最软最洁净的衣服，什么也不干，躺着发呆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小谢乖乖躺下，躺平的时候肩膀轻轻擦了陆羽的肩膀一下，把她宽松的领子带下来，裸出一小块儿白皙的圆肩膀。
“领子都垮了。看来，应该听程序的话，早该把这件旧衣服丢进垃圾桶。”她微笑着把领子拉正，“可还是谢谢你——高举魔鬼之剑，不算正义的正义骑士。我很开心。Graias！”（西语谢谢）
陆羽仿佛能听到炽热的电流在小谢身体里爆了一下，机器人么，开关一旦被激活、电流就通了全身，电压表的指针摆来摆去，不要短路爆灯就好！
看来他这个人也不是无欲无求。
有时候，也挺血气方刚的，
小谢半抬起身体，半臂圈住陆羽洒在被单上如水藻一样的卷发，向她压了过来。她一点也不吃惊，目光淡定愉悦，看着他一点点挪动身体，从快到慢，从冲动到犹豫，最后，慢吞吞地，只能算是攻随换——半拥着她。
陆羽看到小谢白皙的脖子上，血管像是叶脉一般舒展开来，随着血气上涌而变得越来越紫，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了又滚，她觉得此刻若是有蝴蝶在彼此的间隙驻留，她一定能看到蝴蝶振翅。
在陆羽的注视下，小谢极慢地把脸凑到陆羽唇边。像是蜻蜓点水，像是金鱼吻水。可在最后一刻，陆羽把脸转开了，小谢的唇落在她纤细颤抖的脖子上，有那么几秒钟，他都没有动。
他本只想沾一沾柔软的唇，却把吻留在了清香的锁骨窝。
陆羽感觉自己像是被鱼缸里漂亮的金鱼用嘴叮了一下脖子，忍着笑，道：“谢崽崽，我今天没喝酒。”
陆羽化作另一尾金鱼，从小谢身边溜走，游出了自己房间，边游边笑，本来只是闷闷的笑，进到厨房，就变成诡计得逞的爽朗大笑，她打开冰箱，冰箱里的亮光把她的脸照得亮堂堂的，她的手抓向半只西瓜，朝着房间喊：“小谢，口渴吗？我们把剩下的西瓜吃了吧。”
星期三的晚上，小谢收了好几个包裹，打开来，是网上订购的笔记本零件到了一部分，他把零件铺在客厅的地毯上，把自己围在中心，认真检查这些零件。
陆羽窝在沙发上。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裙，并腿折膝垫在屁股下面，有时候低头看手机，有时候看小谢摆弄那些玩具——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小孩子拼装乐高的既视感。
陆羽问：“其他的东西什么时候到货？”
小谢头也不抬，回答：“看了物流，大多数是明后天。但是显卡有一个月的货期。最快，下个月十五号，才能够组装完成。”
陆羽的手指也在手机屏幕上“噼里啪啦”乱点，“那我的游戏任务怎么办？我看大C有个任务接收器，就挂在脖子上。我也想要一个。公司也太黑心了，每个月要参加场游戏，平均下来，就是每个星期一场。这个星期眼看就要过了。总不能你的企鹅不上线，我不接任务。公司会把我直接开除，执行合同上说的‘后果自负’吧？”
小谢把一个极小的零件捏在指尖，对着灯光照，“你忘了，公司减免了你一个月的服役期。这一个月，你就当作是给自己放假。”
“啊——减免是这么减免的？不是减去一个月，而是给我放一个月假？还可以这么用？”陆羽皱眉，快速眨了几下眼。
小谢抬起头，琢磨地样子看着陆羽。
陆羽立刻明白了，“好，知道了，X主管这个游戏。我是她的掌心宠。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全公司包括Cii也不能反对。呵呵，找公司的漏洞可不是自己人最方便嘛！”
小谢又低下头，继续玩他的玩具。
陆羽支着头想了一会儿，“你是怕我参加其他钢琴师的游戏会输，对不对？”
过了好几分钟，小谢都没有回答，直到他的余光迎上陆羽灼热的目光，终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我怕你会受伤。”
陆羽又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我才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不要。我和星火公司签了一年的用工合同，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月的假期，我要十一个月的工作时长。小谢，我要参加其他钢琴师组的游戏。告诉我怎么做？”
小谢放下零件，低头，脸色不好。
啊——
他不会是误会了吧？
陆羽立刻摆手，“你不要瞎想，我不是急着想让你离开。我只是不喜欢被动地做事情，把原本简单的事拖成大难题。”她顿了一顿，想起一件事，“假使十一个月过去，你的任务完成了，你会——”陆羽装作看手机屏幕，手指一刻不停地回复信息——其实是一串没有逻辑的乱码，仿佛是无心地一问，“会离开这个地方吗？”
小谢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不会。我存在与否，和游戏无关。”
陆羽忐忑问：“那和什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