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钲给杜煜川把着脉。
纪岚见她脸色不好,又怕声音太大影响她的诊治,近前几步,轻声问道:“如何?”
杜月钲的脸色不太好,是因为杜煜川的体质问题。皱眉问道:“他之前是中不是中了毒?”体质这么虚,若是平常人,伤势虽然严重,一般的大夫也够用了,还是之前的毒害了身体。
纪岚说道:“正是。几年前他不小心中过毒,只吃了一口,也及时医治了,但是留下来后遗症。”和她的爹爹嫂嫂一样,虽然是不一样的毒,但都对身体造成了损伤。
杜月钲将旁人都屏退,只留下纪岚。纪岚只见杜月钲素手纤纤,银针飞舞,不一会杜煜川的身上各大穴位都扎满了。纪岚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眼见寒光闪闪,却愣是不敢出言质询。纪岚是知道医术有用针一道的,更是不敢开口,只是配合杜月钲用针。前前后后忙了两个多时辰,杜月钲才收拾完毕。
随后杜月钲对纪岚说:“无妨的,他本身的伤势虽重,但是不是根本原因,不好开药是因为原先的毒药伤了元气,好在他也是练武之人,又有人悉心照料。我开两服药,你们按照我的方子去煎药。第一服药要煎一个时辰,倒五碗水,后面烧开了并成一碗药,给他喝下。第二服就是治外伤的。”杜月钲沉吟了一下,说:“若是没料错,今天晚饭之前应该会醒,外伤还得另外小心养着。我这有治疗外伤的药,你仔细给他上着,就是普通外伤药。”
纪岚悬着的心终于稳下来了,之前好多个大夫连药都不敢开,眼前这姑娘却还能笃定杜煜川今天就能醒,可见这姑娘的医术确实神乎其技。也终于想起了问她的名字了:“敢问神医尊姓大名?”
“我姓杜。”杜月钲倒也没有隐瞒。只是因着几年前杜月钲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了气息,加上她又掩藏了容貌,就算她说自己姓杜,在场也没人能联想到杜月钲和杜煜川的关系。
杜月钲也终于能有心思琢磨眼前这姑娘的身份了。这姑娘这么挂心杜煜川,三更半夜跑到那荒郊野岭去找大夫,要是对杜煜川没意思她能把百里赫的头给拧下来。心里想着那种可能,眼角眉梢便有了打量的意思。
杜月钲看着眼前这姑娘,一身张扬的红裙,五官明媚飞扬,身上的的衣料也是上好的锦缎织就,唯有头发不像当下闺阁女儿一样梳发髻,反而是与男子一般高高竖起,多了几分干脆利落——这是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女子,心思也敞亮大方,与她和杜煜川都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
纪岚躬身拜谢:“此次若不是杜神医,里面的人怕是活不成了。”
杜月钲走近几步,把纪岚扶起来,手指似有若无的拂过她的手腕,在她察觉之前就松开了,口中道:“哪里的话,我又不是不收诊金,贵府答应帮我办的事现在还没忙完呢。还有不要叫我神医,我不喜欢神医这个词。”现在杜月钲能明白司仪景的顾忌了,就算已经在神宫那里败露,还是不愿意让别人叫自己神医。对杜月钲来说,“神医”这个词,充满了晦气与不幸。
纪岚心觉得眼前这姑娘是客气,她们之前分明都没有谈过诊金的事情,就是搬箱子,她自己雇几个人也能搬了,想都没想就跟过来了,忙到现在,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哪里是只看黄白之物的人。
杜月钲若是知道纪岚在想什么,怕还是要笑的,她还真挺看重黄白俗物的,毕竟啊,也又有没钱的时候,怎么不知金银之物的重要性?只不过命悬一线的人是杜煜川,杜煜川顶多是不理她罢了,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再怎么没有感情,她也还是会救的。
就是不知道,杜煜川是不是也像这位姑娘在乎他一样在乎眼前这位姑娘?百里赫和周权知道杜煜川和她的关系,没有人告诉她,杜煜川已经成婚了,那这两人是私相授受?这姑娘看着还挺好骗的。
纪岚是不是处子之身,她一摸脉就知道,甚至还生产过。
这两人要是没成亲,这算什么呢?杜月钲想着杜煜川可能是那种吃干抹净不认的人,就有些虚,她摸了摸鼻子,觉得之后再见这姑娘,还是要给她提个醒,男人呐,可没几个好东西的,多的是薄情寡义、寡廉鲜耻的人。
眼下见纪岚正在为杜煜川有救了而开心,笑容纯粹干净,还是不宜说这些扫兴的话。杜月钲摸了摸袖中的银针,觉着若是杜煜川真像她想的那般,下次见面就叫他做不成男人!
里面的杜煜川在昏迷中忽的就打了个寒颤,觉着有些冷,无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
纪岚眼眶通红,还是笑着,同时:“杜姑娘自谦了。是我的疏忽,姑娘忙到现在,应是饿了的,我这就吩咐厨房快去做些能果腹的。”
杜月钲说:“不必麻烦,我还有事要办。如果今天再发热,就去青雨巷找我。”
喻知行在旁边本想让杜月钲留在刺史府的,毕竟杜煜川现在人还昏迷着,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就近诊治。
但是纪岚觉得,眼前这姑娘已经开了药方,且还十分笃定杜煜川醒来的时间,人家已经说了还有事情要办,再把人扣在府中,未免有些不敬,便在喻知行开口之前说道:“杜姑娘既然有事要办,那我就不便留人了,待里面的人醒了我同他一起登门拜谢。”
杜月钲很满意的点点头。这姑娘着实不错。
她能看出喻知行的心思,但是她也确实不想留在刺史府。对于她来说,杜煜川的伤根本不算是无药可医,她治过更多更难的病,是以很笃定杜煜川能醒。既然没什么大事,何必在这里干等着。
她就在刺史府的一种想挽留却不敢的神色中走出了刺史府。
她回到青雨巷的时候,“花辞”的门还开着,穿过布满灰尘的架子,后面就是院子了。院子里已经有两个箱子被搬进来了。“花辞”显然被照顾的很好,虽说外面的架子上有灰尘,但是院子里面的草木青葱,各种花卉都被分隔开,一簇一簇的,五颜六色,极为漂亮,在往里面走,就是小型的药圃,种植着一些不常见的草药,靠近屋舍附近有一颗年份悠久的大榕树,树干极粗,亭亭如盖。
杜月钲看了一番,熟练的从围墙边的一颗大榕树爬上了围墙,再跳下去。至于为什么不从大门走,杜月钲表示,这样才有儿时的味道,她不止一次的攀爬着大树,再从围墙越过去。
果然,围墙的另一旁还留着石墩子,供另一边人爬围墙好跳下来。这边也是一个院子,这个院子里倒没有那么多草木,而是摆着一座躺椅,另有一个圆形石桌,还有两个石墩子摆在那里。
杜月钲熟练的坐到石桌前,拿起了早就泡好的云雾茶。对着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披发男子说道:“多谢你了,老师。”
那披发男子似乎知道是她,眼睛都没有睁开:“不谢,你那的药材我取了不少,就当报酬。”那小药圃的药材极为稀有,当初是司仪景花了大力气才移植到这里的。
当年司仪景离开,就把“花辞”留给了杜月钲,杜月钲从八九岁起,就时常过来,司仪景不在的时候,也会时常过来打理药圃和花圃,那些药圃里面有好几株珍贵药材还是她上山去采的,用了一部分,又留下种子,想自己种出来,竟也被她种活了。
当然,不止有药材,还有毒药,都是市面上少见的。
她六年前就被抓去了京城,后面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老板不在,自然不再卖花了。“花辞”的门虽然没有打开过,但是里面的花花草草却一直有人照料,直到现在“花辞”还没有荒废,自然是这位伍老板的功劳。
这位伍老板还是司仪景给她找的棋艺老师。
虽说她的棋艺着实有些给这位老师丢人就是了,但这也没有办法磨灭伍老板是教过她的老师的这个事实。
这个伍老板,一直是有些神秘的。杜月钲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别人都叫他伍老板,他对古玩尤其感兴趣,年代越久、越有故事他越喜欢。司仪景当初和他下棋的时候,每次打赌都是以一件古玩为赌注,司仪景屡战屡败,但是赌注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后来司仪景指责伍老板说杜月钲棋艺不好是因为伍老板没教好,把伍老板给气着了,讥讽他让他实现赌注。当时杜月钲就在旁边,就发现司仪景肉眼可见的焉了下去,然后那一大批没有实现的赌注就落在了杜月钲的头上。
自然,杜月钲后来也没有实现过,也没有这个机会去实现。
现在也许可以有了,毕竟周权在中原经营着生意呢,其中好像就有当铺,也许可以把当年司仪景欠的赌注还几件。
杜月钲只是来打个招呼,暂时还不想说司仪景的事情,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我饿了,不想喝茶,想吃饭。”
那躺在椅子上的男子仍然是眼皮子也没动过:“出门左拐就是小吃街,要吃现炒的饭菜要走远一点,去酒楼饭馆了,你要不在附近凑合吃吧。你还有东西没搬完。”人都回来了,自然是杜月钲自己招呼,别想让他做苦力。
杜月钲自然先去找吃食去了。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杜月钲看到路口第一家熟悉的包子铺,还有前面卖糕点的婆婆,还有隔壁卖馄饨的夫妻,眼角有些怀念的神色。闻着这满街的香味,还有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
坐在卖馄饨的小摊上,如同几年前,在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时候,喊着老板:“老板,来碗馄饨,多加汤加辣。”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从前。
这几天接连见到故人,她心情好极了。仿佛她还是当初那个活泼的、有师傅疼爱的小女孩,仿佛在神宫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个噩梦,甚至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病,之前觉得自己疯了才是一场幻觉。
现实这样的美好热烈,让旅途人的心都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