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一片死寂。 地面上的所有物体都被大火吞噬过，倒塌的房梁下面是一片焦黑的残垣败瓦，昔日人烟繁茂的牛家寨如今已成为一堆黑色的废墟。 被大火烧过的焦黑的尸体横横竖竖地倒在瓦砾之上。 成群结队的巨大鸦鸟从远处飞来，三三两两地停在几个还没有完全被烧化的尸体上啄食腐肉，不时地起起落落，搜寻觅食。 空气中上上下下弥漫着一股死气。 一只中型鸦鸟起起落落几次，离得队伍越来越远，最终停在一处被烧得焦黑的两尺高的矮墙之上。 像是闻到了腐肉的味道，鸦鸟禁不住兴奋起来，发出几声尖叫。 “讨厌！”伴随着这个沙哑的声音，一只枯瘦的小手突然自矮墙下伸出，搭在焦黑的矮墙上。 兴奋的鸦鸟受惊，随即伸开两翅飞向空中，却不愿意离去，在空中盘旋一阵之后，又落在矮墙不远处，向着躺在矮墙下的人张望。 那枯瘦的小手动了一动之后便再没有了动静，手背上溃烂的伤口流出粘稠的脓疮，蹭在焦黑的矮墙之上。 鸦鸟向前动了动，确认那小手的主人没有其他动静之后，这才放心大胆向前，急不可待地落在那小手主人的旁边，贪婪地啄食躺在她身边的一个全身留着脓疮的孩子身上伤口里腐烂的肉。 那孩子早已经了无声息，任凭鸦鸟啄食也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小手的主人睁开眼睛，艰难地动了动，搭在墙上的小手耷拉下来，却再也没有力气去驱赶旁边正在啄食腐肉的鸦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鸦鸟疯狂地一处处啄食孩子身上腐烂的肉。 蓦地，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风声，鸦鸟警觉，又以极快的速度展翅逃离了危险，临走还不忘贪婪地挖一嘴腐肉。 一个火红色的果子自远处飞来，却没有打到这只该死的鸦鸟，在离孩子几步远处就失了准头，歪歪地滚落在一边。 远处赶来的青年看到果子失了准头，极为生气，又抓起怀里一个鲜嫩的野果向着盘旋在空中的鸦鸟激射而去。 那鸦鸟这才极不情愿地飞离此处，又到别处去觅食了。 从远处赶来的男人将怀里的几个果子轻轻放在一边，立即俯下身去检查那被鸦鸟啄食的孩子。 看到那孩子身上几处腐烂的地方被鸦鸟啄食过后，却露出粉红色的嫩肉来，这才长嘘一口气放下心来，也不顾自己手背上也溃烂了流出脓来，赶紧的抱起孩子身边那半睁着眼睛的瘦弱的人来，在她脸上拍了拍，轻声叫道：“小环，小环。” “秦大哥。”男人拍了许久之后，那枯瘦小手的主人涣散的眼神这才稍微聚拢了些，无力地看向方才赶回来的青年。 秦枫拿过一个果子来塞到小环面前，笑着对她道：“小环，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不能死在这里，知道嘛？一定要坚持住。” “秦大哥……”小环艰难地看着秦枫，眼里慢慢地流出一滴泪来，她吃力地说道：“小姐已经去了好多天了，还没回来……” 秦枫擦去小环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慰她道：“你不要担心，姑娘她命大，在银杏村死不了，在牛家寨死不了，在寡妇山她也不会有事，她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坚持住，等她回来。” 小环轻轻地摇头道：“我们现在都感染上瘟疫了，已经活不了几天了，小姐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她要回来，也会被传染，我们都会没命的……” 秦枫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脓疮，也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心下一阵痛楚，将小环紧紧抱在怀里，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自念初心离开之后，黑婶便借了个机会悄悄离去了，只剩下受了伤的秦枫带着小环和石头在这块废墟上躲藏着，谁料到不过两三日，他二人便先后染上了瘟疫。 小环体质较弱，几天下来，已然要坚持不住。 “来，你先吃点果子。”秦枫将小环放下来，拿过果子来在自己身上擦了擦，递到小环嘴边。 小环苦涩地摇摇头，闭上眼休息一阵，才又吃力地道：“秦大哥，我本来只是一个奴隶，被那些主子们卖来卖去，有了今天没有明天，从来没有吃过饱饭，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经常被打得半死，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老天可怜我，让罗公子买了我来照顾小姐。” “自从跟了小姐，我才有得吃，有得穿，十几年了，我第一次感觉我不是个畜生，而是一个人。” “小姐对我那么好，一点都不嫌弃我，居然说我们是一家人，拿我当妹妹看待。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高兴，多么开心，就连为她去死，我都是开心的。” “除了小姐，这世
界上还有一个人对我好，那就是秦大哥你。你是除了小姐之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了。” “小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隶，可是跟她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在银杏村的那一个多月，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只是我们现在都染上瘟疫了，很快就要死了。” 小环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吃力而艰难，却不愿意放弃，生怕自己一闭过眼去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秦大哥，你是个好人。虽然你总是对人冷冰冰的，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是好的。如果我们都要死，到了黄泉路上，我一定等着你，陪秦大哥一起上路。在地底下，我还想照顾秦大哥，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一直跟着你，照顾你。秦大哥，你不要嫌弃我……” “秦大哥不会嫌弃你！永远不会嫌弃你……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秦枫将小环紧紧抱在怀里，拼命忍住自己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 小环在秦枫的怀里满意地笑着闭上眼睛。 “小环。”秦枫伸出手，感觉小环还有一丝微弱的鼻息，心知她坚持不了多久了，不免着急，抱着小环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间，四周响起扑棱棱的声音。秦枫抬头，却见那些鸦鸟全数围了过来，一个个盘旋在空中，贪婪地盯着秦枫身边的石头和小环。 显然是他们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全部聚拢了过来。 一只小体型的鸦鸟终于耐不住饥饿，向着躺在地上的石头冲了过来，秦枫抽出剑来，一剑将那鸦鸟斩于剑下。 显然是过于饥饿，又经不住腐肉的诱惑，这些鸦鸟已经不惧怕生人的气息，一个个盘旋在空中，围着秦枫跃跃欲试，不停地有不要命的鸦鸟冲出来，想乘着这个汉子不备啄食一口腐肉。 “走……滚开！”秦枫一剑一剑挥动着，将那些蠢蠢欲动的鸦鸟撕裂在自己剑下。 四周怪异的鸦鸟越聚越多，黑压压地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盖子将秦枫严严实实地扣在下面。 跃跃欲试的鸦鸟开始尝试攻击，一只只伸出尖细的爪子，从不同的方向抓向倒在地上的孩子，秦枫挥舞手中长剑，将石头和小环严密地档在剑光之下。 越来越多的鸦鸟开始攻击，黑压压地扑向秦枫，这让受伤的秦枫忙于应付而疲惫不堪，力气渐渐不支。 蓦然间，空中划过一道青色的光，密密麻麻的鸦鸟群被青色闪电劈开，无数鸦鸟惨叫着从空中掉落在废墟之上，鲜血四下乱飞。 聚集的鸦鸟被劈开后，很快又聚拢在最大的一只鸦鸟周围。 秦枫定眼看时，空中忽地出现一个少年，一头青发飞扬，身披宽大的青布长袍，双手连连交错，以指为剑，每到之处就将那里的鸦鸟全数击毙，无数黑色的鸟尸自他身边簌簌落下，血雨纷飞。 秦枫看得呆住。 那些鸦鸟终抵不过来人的指剑，放弃了到手的盛宴，不甘心地嘶叫着，在头领的带领下离去。最终走得一只都不剩。 那青衣少年便住了手，稳稳地落下立在矮墙之上。宽大的青布长袍临风飞扬，却没有一滴鲜血溅到。 “多谢少侠相救。”秦枫随即抱拳致谢。仔细看时，却怎么都看不甚清楚他的相貌，只是听声音约摸十四五岁左右。 只听青衣少年摇头叹息，声音极为冷淡：“这些鸦鸟不是普通的鸦鸟，他们是鸟灵，本是由千年的怨气所聚生的魔物，最是喜食腐肉，不过这些怨灵一直都聚在那片森林之中，今日居然在此地出现，数量又如此之多，看来真的是魔息将至啊！” 秦枫也不明白他在叹息什么，只觉得此人出现得实在蹊跷，或是隐士高人也说不定，纳头便拜：“请高人指点解除瘟疫之法。” 青衣少年微微摇头：“这瘟疫一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秦枫疑惑道：“高人的意思是？” 却听得那青衣少年道：“你可先将此二人的腐肉剔去，明日或可得救。” “剔去腐肉？”秦枫一怔，回过头看了一眼石头身上被鸦鸟啄食过腐肉之后的地方，那些新鲜的嫩肉粉红粉红。 回过头来，那青衣少年已然不见。 “高人？”秦枫四处再寻，那人却早已全无踪迹。 “剔去腐肉？” 秦枫寻思片刻，心想此时也别无他法了，或许依那神秘人物所说，剔去他们伤口的腐肉或许能挽回一线生机，便立即拿起手中长剑来，用剑尖对准小环身上几处腐烂流脓的地方，剜去那些腐肉。 “秦枫，你在干什么？”远处赶回来的念初心看到秦枫拿剑对着小环，立即远
远出声喝止。 “你这是在做什么？”念初心疾奔而来，抱住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小环，严厉地质问秦枫。 秦枫垂下剑来答道：“我给她剔去腐肉。” “剔去腐肉？”念初心和白月光均是一脸的惊诧。 “对！”秦枫点点头，便将刚才发生的事详细讲了出来。 听罢之后，白月光笑道：“这几日来，遇到奇怪的事太多了，我早就不会再惊讶了。” 略微思索片刻，便又道：“不过这位高人说的也有道理，剔去腐肉，去腐生肌，有了醒毒草，就不怕他们没救了。” “醒毒草？”秦枫惊讶道：“你们真的拿回了醒毒草？” “九死一生，还好拿到了醒毒草。” 白月光点点头，笑了，从怀中拿出一朵小小的红花，揪下一小片叶子来，撕出一小瓣贴在小环的双唇之间，又撕出一小瓣贴在石头的双唇之间，又撕了一点点递给秦枫让他贴在自己双唇间，然后把剩下的红花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秦枫惊讶不已，却赶紧配合着琴笑和念初心，找来破碎的瓦罐升起火来，让白月光将其中小小一片叶子煮在瓦罐之中。 “这些醒毒草虽说有清热解毒的奇效，可有了它是不是能完全解除瘟疫，我还不知道。还需要再尝试。”白月光一边看着煮水的瓦罐，一边摇头思索着，却突然看见念初心正一个人坐在旁边发呆。 “归尘公子？” 白月光轻轻呼唤一声，念初心却没有反应。 白月光又轻轻叫了一声，念初心依然没有反应，只是口中径自念叨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解铃还须系铃人……” 一边念叨，一边还用手拿着枯枝在地上不停地划着什么。 白月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却发现念初心在地上写着几个字：艾，甘草可解。 “艾，甘草可解？”白月光看到念初心划出来的这几个字，也像是受到提醒，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极力思索着。 念初心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琴笑和秦枫二人看着他二人各想各的，看着念初心在地上写写划划，却也想不出什么门道来。 白月光忽然两眼生光，一拍脑门，喜道：“我想道了，这瘟疫本就是热毒，以醒毒草的药力，再加上苦艾，甘草，藿香，配以姜、蒜、麻子、苍术、赤小豆，煎水服下，这瘟疫必然可解。” “真的有解？”琴笑和秦枫听后不禁大喜。 “恩，”白月光自信满满地点头，道：“我们不妨先按照这个配方一试，倘若有效，便证明这个方子可行。” “如此便好。”念初心却在此时回过神来，淡淡一笑，神情也似极为欣慰。 秦枫又道：“却不知那前辈所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却是何解？” 众人茫然，唯有念初心却笑道：“解了这瘟疫便好，还管什么其他的去呢。” 白月光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解除了这瘟疫。我们还需要其他药材才行。” 琴笑点头道：“好，我们便去附近其他村子，配些药材来试一试。” 商议定了便分头行动。 唯有念初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很是欣慰，在心里暗道：“原来，师父你并没有完全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