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一瞬透过时光,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追溯到了她记忆起始的地方。 在她还是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的时候。 那时真的很小,身量小到够不到父皇的手,只能拽着父皇的衣袍,唤的也还不是父皇,而是…… 阿耶。 阿耶,姣姣想吃糖人儿。 好好好,我们姣姣想吃糖人儿喽,别急,阿耶这就给你买。 父皇把她抱起来,她坐在父皇宽广的臂弯里,低头看画糖人儿的小贩“妙笔生花”,咯咯笑着拍起手来。 父皇把做好的糖人儿放到她手上,她拿不稳,还带着热度的糖人儿倒下,戳到了父皇脸上,父皇也不恼。 倒是母妃,拿了帕子帮父皇擦净,嗔怪地捏着她的小脸蛋说了句什么。 记忆里人的面容模糊,话语也记不清了。 可那种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感觉却没有随着时间消逝,而今乍然想起,依旧能将心填得满满当当。 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娘子可是要糖人儿?” 卫瑛问。 听到声音,站在糖人儿小摊前的郎君回头。 卫瑛看清这人面容,眉头一下皱起。 这燕昀质子怎么也在宫外? 南宫姣回过神来,一步步走到小摊前,“老丈,要个兔子样式的。” “好嘞好嘞,娘子稍候,马上就好。” 一旁的郎君本来抬步欲走,听到声音立刻回身,张口,险险将公主二字咽下,唤道:“小娘子。” 南宫姣侧身,叉手见礼,司空瑜回礼。 再无他言。 司空瑜却一直候着,并未走开。直到糖人儿做好,南宫姣拿在了手上。 “郎君可是也要回家?” 回家? 司空瑜怔然,旋即失笑。 “正是。小娘子是否介意与我同行?” 南宫姣摇摇头。 同不同行的,本就无所谓。 她的心神不在他那儿,边走,边看着手中的兔子糖人儿。 这么些年了,还是与记忆中一样圆润可爱。 只是那时觉着,糖人儿可真大,大到吃也吃不完。可现在看来,不过巴掌大小,小得都舍不得吃。 耳边忽传来司空瑜含笑的声音,“许多年未吃过糖人儿了,上回吃,还是来永陵不久,那时觉得真甜,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甜的了。” 这话将南宫姣吸引过去,“那得有八年了吧,郎君这八年都没再吃过?” 司空瑜一时没有回答,虽然早有猜测,可提起时当真见她毫无异样,心底抑制不住一阵失落。 “是啊,八年未曾吃过。” 然转念一想,司空瑜唇角散落的笑意渐深。 八年前与她,八年后亦是与她,何其有幸。 卫瑛跟在南宫姣身后,在远离司空瑜的那一侧。 他看了眼主子手里的兔子糖人儿,又看了眼这燕昀质子手中同样的兔子糖人儿,收回视线,面无表情。 司空瑜余光敏锐地注意到,正眼瞄了一眼这个侍卫模样的男子。 看着年龄比他小,比公主大,面容端正,身姿英挺,与大多宫中侍卫不同的,是他整个人流露的,由内而外、如猛兽般的勃勃生机。 也是这股生机,让他就算如此位卑,也有种引人注目的昂扬。 不对。 司空瑜眼前闪过之前入栖凤宫时,门口滚动的石子,心里对位卑两个字打上了问号。 …… 临近傍晚,阳光染上金色,风也渐有了夜晚的凉意,摊贩忙忙碌碌地收拾起了摊子。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到了该归家的时辰了。 将要拐弯时,南宫姣回头。 金黄的阳光之下,是渐渐稀少的人烟,霞光染红了半边天,也挡不住空巷的萧瑟。 房舍街巷与幼时一般无二,可再没有直到暮鼓敲响,还不舍归家的热闹人群,只有摊贩商铺门前主人心酸无奈的摇头叹息。 物是人非。 忽有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自身后而来,南宫姣碍着司空瑜在这儿,没动,反正卫瑛会…… 不料下一刻,左右两只胳膊一边被一只手握上,同时将南宫姣往路边拉去,可用力方向些微不同,拉得她险些趔趄。 马车飞驰而过,卫瑛
与司空瑜同时松手,可看向彼此的目光迟迟没有移开。 如果视线能凝实,怕是能听得到交错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南宫姣记住了马车的样式,回过头看见两个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姿态,无语,“你们两个……” 卫瑛微低下头,司空瑜自然而然上前与南宫姣并排,“抱歉,适才瑜有些心急。” 南宫姣视线滑过二人,抬步向前走去。 司空瑜连忙跟上。 她快了他半步,虽向他的方向偏过了头,可他依旧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听她说:“郎君不必如此,该是我向郎君道谢才是。” 听着这样的话,司空瑜直觉般察觉到她多半只是客套。 心下一阵不适,她就这么信任身后这个家伙? 情绪刚探出触角,理智立刻遏制住。 他们怕是已相识数载,若不信任,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就不是这个人了。 口中轻道:“小娘子不介意便好。” 天色又暗了一些,仿佛眨眼功夫,黄昏便转瞬即逝。 又有马车的声音响起,这一回,还伴着咋咋呼呼的呼声,“皇妹?皇妹——” 也是,这一条路直通宫门,并无其它岔路,又是这个时辰,除了三皇子,还能是谁呢。 南宫姣停下脚步,马车也停在她身旁。 卫瑛不知何时上前一步,与南宫姣并肩。 如此,就是三人并排。 三皇子打起车帘从里头出来,正要往下跳,抬头一刹顿住。 只见皇妹在中间,一左一右两个风格迥异的美男子。如同水火肆意蔓延,却在中间奇妙相容。 这……这么生猛的吗。 不会皇妹和这两个人同时逛了大半日吧? 还是皇妹厉害,他院儿里侍妾都不敢同时召两个。皇妹倒好,逛了一天,平安无事,怕是还享受得紧。 看不出来啊,天天在宫里头被欺负的小灾星长大了竟有如此手腕,不愧是他们皇家人,颇有父皇左拥右抱的风范。 尤其那个澜瑛阁阁主,晌午不还嚣张得很嘛,现在站在他这皇妹身边,还不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 这么一想,今日碰壁的恼怒一下消了大半。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尤其这美人还是他的皇妹。 舅父果真厉害,一猜便猜到了,他来这儿刚好堵个正着。等他搞定了皇妹,甭管那澜瑛阁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三皇子眨眨眼,带着调侃地笑道:“皇妹好福气啊。这可是要回宫?上来吧,捎你一程。” 天快黑了,南宫姣也不跟他客气,道了谢带着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三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南宫姣说着话,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卫瑛。 这个家伙现在表现得跟不认识他似的,想来是她这皇妹不知内情。 他佯装好奇,问道:“不知这位是?从前似乎没见过。” 南宫姣看了眼卫瑛,“皇兄说的可是他?” 三皇子微笑默认。 南宫姣了然,大大方方道:“他啊,名唤卫瑛,很久之前宫外认识的,如今是我身边侍卫。” 三皇子点头,随口转移到其它话题。 实则内心震动,惊讶不已,堂堂澜瑛阁阁主给个破落公主当侍卫?这感情可够深的。 又想起卫瑛与皎月并排而立的姿态,乃至落座时率先占据皎月身边位置,将质子挤得只能坐门口。 众多细节,皎月也不想想,如若只是安安心心当个侍卫,该是这样吗? 顿时对自己的谋算更加胸有成竹。 司空瑜静静听着两人谈话,只在提到他时笑着捧场,不动声色观察的同时余光数次扫到卫瑛。 心中猜想几乎已经证实。 公主这是带着她的手下,做一场戏给三皇子看。 至于缘由,除了应对皇后与松大监,不作他想。 冷眼瞧着三皇子喋喋不休,乃至有些谄媚的姿态,脑中思绪飞转,直到马车绕到了含凉殿,他们三人下车,公主与三皇子道谢告别,才稍稍停下。 马车不见,卫瑛后退一步,却并未低头,而是越过南宫姣的肩膀,冰冷且漠然地看着司空瑜。 司空瑜察觉,却连余光都没迎过去,只温柔看着南宫姣,应道:“如此,瑜便先行告辞,公主早些歇息。” 南宫姣:“殿下路上小心。” 稍
作一礼,便转身走向宫门。 司空瑜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动作。 也只一息,他视线中公主的身形就被卫瑛挡住,跨过门槛的一瞬,卫瑛扭头,眸光如利剑刺出。 紧接着,砰地一声,宫门阖上。 司空瑜看着紧闭的宫门,轻轻勾唇,略顿了顿,方转身离去。 宫中暮鼓敲响。 含凉殿内,刘延武引着南宫姣入内,“小公主再不回来,菜都要凉了。” 殿内烛光底下,菜分明还冒着热气,南宫姣嗔道:“哪有,刘叔就会唬人。” 南宫姣入座,澜淙显出身形。 叉手回禀:“主上,我一路跟着跟踪三皇子的人,亲眼看见他进了皇后的栖凤宫。” 南宫姣颔首,示意,“坐,先吃。” 澜淙与卫瑛再行一礼,一同坐下。 南宫姣倏然转头,“刘叔你这是要跑去哪?这么多菜,你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