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被摆在大圆桌上,圆桌内侧正对门的位置坐着今日的主角蔡总——他也是今日娇经理主要的攻略对象。一路上,陆羽已经听娇经理介绍过这个蔡总了。只要蔡总愿意在她们手上开个账户,网点至少能增长一个亿的对公存款,就算是每月流动资金走走账,也能确保今年的年终奖多上一个零,更别说理财、基金的组合拳,抽成拿到手软。
坐在陆羽左手边的男人是个胖子,抬起玻璃醒酒器,往陆羽杯子里一个劲倒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晶莹剔透胖乎乎的玻璃杯里“咕嘟咕嘟”冲起浪,酒面越来越满,几乎与酒杯平行了,水珠溅出来,挂在玻璃杯外壁上。那男人放下醒酒器,用手指抹去那些血红的珠子,把手指放到嘴里大声地嘬了一下,目光始终意味深长地挂在陆羽身上。
陆羽有不好的预感。
这个男人看起来在此之前就喝了不少酒。
蔡总用手指挨个指着桌边的大佬,各种“总”弹着他的牙齿和舌头。
陆羽的手指敲击桌面,长短有序,把每个人的名称编成莫尔斯电码。她这个人脸盲,只能记得有逻辑的二进制编码,而这些人的称谓是不能搅浑的,一会儿还得挨个敬酒。
蔡总介绍到末席的娇经理时顿了一下,显然忘记了娇经理的名字,娇经理毫不在意,巧笑盈盈道:“蔡总可以叫我阿娇。这是我们小陆妹妹。”她指了指陆羽。陆羽只是板着脸朝蔡总点了点头。
主人举杯,众人也跟着举杯,在酒桌上围成一个圈。
陆羽抿了一口红酒,又吐回去半口,杯脚轻碰一下玻璃转盘,左右立刻响起零碎清脆的碰杯声。陆羽拿起筷子,开始自顾自吃菜。她饿了一天,空腹喝酒最烧胃,吃点东西垫一下,也不容易醉。
在陆羽的飞筷间隙,娇经理已经捧着酒杯踩着高跟跑到蔡总身后,双手碰酒杯,低过蔡总的酒杯碰了一下,舌灿莲花地说着恭维的话。
酒宴才过了一个小时半,放在陆羽手边的玻璃醒酒器里的红色液体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渣。陆羽眯起眼睛看,蒙着薄薄一层雾,就像是人的鲜血。她前面的杯子从两个变成了四个——一杯装着白水,一边装着白葡萄酒,一杯装着红葡萄酒,一杯装着黄酒,都只余下一半的深度。
半胁半迫,还是喝了最伤胃的混酒,还喝了不少。
陆羽到骨碟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这个时候她才看到时间——已经九点半了,微信的绿色泡泡浮现,她设置的屏幕可读信息。
小谢:在做什么?
陆羽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噼里啪啦”打下几个字:当被观赏的雀儿。你来不来?
小谢:喝酒了?
陆羽抓起手机,用拇指按住语音键,直接喊出来:“是啊,怎么了?成年人不能喝酒啊?”
陆羽发完语音就后悔了,悬着手指尖在屏幕上戳来戳去,这手机怎么就自己动起来?她点不准撤回键。她这才发觉黑框眼镜上被才上来的汤羹热气熏上一层雾气。她把眼镜从眼睛上扯下来,“啪”一声砸在桌上。
旁边的男人把大脑袋凑过来,侧目盯着陆羽的脸,露出一抹惊艳的神色,胖着舌头道,“小陆妹妹是已婚少妇?”他眼里的醉意铺开来,仿佛更来了兴致,“老公来查岗了?”他胖身子一拱,伸手就去摸陆羽抓手机的手。
陆羽灵敏异常,一下子靠到椅背上,单臂搭在扶手上揉太阳穴,冷冷地睨着旁边的男人。
KUSO!
这个猥琐的死胖子比游戏里的猪队友还讨人厌。
还有多久结束啊?
男人胖到每根手指都凹下一个深深的窝,他的小手指搭在陆羽的手机屏幕上,身体又压过来,嘶哑喉咙道:“小陆妹妹,咱们去洗漱间吧?我有办法让你不用出来应酬当雀儿了。”
草(一种植物)!
这胖子不仅讨厌,还有偷窥癖。
陆羽正挣扎要不要赏对方一个耳光,纤细的一条人影闪到两人中间,清脆的一声“嗙”,娇经理晃动着酒杯主动碰上男人手里的杯子,“赵总,你看妹妹的脸都红了,你就不怜香惜玉?我替她敬你。”娇经理软绵绵的手放在陆羽肩膀上暗中一压,给她使了个眼色。
陆羽顺时枕着手倒在桌上,装不省人事。其实,也不用装醉,她的胃烧得厉害,正一阵一阵往上翻涌酸水,是真醉得厉害。
这场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完?
陆羽想洗澡,想穿上她最爱的小兔子睡衣,想躺在柔软洁净的床上,想闻被单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橘子香。
好在陆羽脑子还能转,正常酒宴,自主人起向左回到主人,算一个完整的圈,一人一杯酒,对方还会回敬,两遭下来,待所有人都完成敬酒,这局才能散。这场酒宴她才敬了一半人,其间,穿插太多的劝酒,这样下去,凌晨都不一定喝得完。
算了,这么拼做什么?
这年终奖也不是非赚不可。
买卖黄了就黄了。
她可不想醉死在这“荒山野岭”。
陆羽决定装睡到这场酒宴结束。
老娘不伺候了。
陆羽埋着脸休息,同时防备着旁边的猥琐男,她听着席间的各种言论,起先,还是一些高谈阔论——什么出口政策的变化。什么日币汇率跳水。渐渐地,话题由高转低,从阳春白雪到了下里巴人,变成一些儒雅的插科打诨。最后,自然沦落成各种颜色笑话。
衣冠禽兽,说的正是这些人。
丑态毕露,陆羽觉得不光是酒让她恶心,人更加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酒开得越来越多。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
陆羽从纸缝中投出目光,看到娇经理的双颊比涂了任何腮红还要红,静坐在椅子上,目光慵懒而麻木地定定扫视着桌上的酒客——她不再灌酒,分明也是放弃了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