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试探
兰清池正坐在圈椅里,一手握《广艺舟双楫》,一手握《孔子改制考》,眉头一时收一时紧。为了能顺利把兰清若带回凤阳,他已经在庆丰耽搁了两天,这两天庆丰发生的事他也摸得一清二楚。
早上和兰清若一起吃个饭,然后各自在房里看,他偶尔上街走动走动,除此外再没问过兰清若一个字,只是让小厮兰蛙不停地去城防营打听出城的消息。
家里已经传了信过来,说梅效白的姑姑亲自去凤阳向兰家提亲,并且利用梅效白兰清若的流言有多方逼迫之势。显然梅效白祖母拒婚的信他们还没有收到。
他看了一会儿,有些看不下去,索性起身去隔壁看兰清若,刚推开门,正看到长随兰蜍疾步从远处过来,袍角翻飞,气喘吁吁。
他返身回了屋,兰蜍也跟着闪身进去。
“五叔有消息。”他们走到内室的阴影里,“事情太重要了,他不敢留下信函,只说荣绿向太后献策借天津阅兵光绪帝巡临天津之际要行废弑皇帝之举。”
“废帝?!”兰清池倒吸一口凉气。
“听说此消息已经在小范围里传开了。”兰蜍身体发僵,牙齿咯咯作响。
“我得去趟京城。”兰清池迅速做出反应,“大哥是皇帝的嫡系。”他快速换了件深色布衫,蹬上皂底软靴,套上锦织大氅,“此事若真,他恐怕首当其冲,我们兰家也难逃干系。”
“现在庆丰还未完全解除封锁,亥时以后出城需要拿到城防营出的手谕,我们都是从城东下家房子那片芦苇荡游过去再悄悄上岸走个十里才敢上船,少爷要是这么走,就太委曲了,下家房子后是一片烂泥塘,又脏又臭、、、、、不如去找玉带春,老爷的名讳他们不敢不给面子。”兰蜍提议。
“不,不仅我们得悄悄走,还要让姑娘在这里多待上两天,再没有庆丰更能掩饰我们的行踪了。”兰清池沉吟片刻。
“把姑娘一个人放在庆丰可以么?”兰·蜍自然明白兰清若对兰家的意义。
兰清池迟疑着,还是断然决定,“去联系梅效白,让他把清若再拖上几日。”
“少爷,”兰蜍利落地收拾了些东西塞进怀里,“适才我从子午街经过,将军府门前很热闹,听说梅效白进去后再没出来,府里的人说他走了,梅家的人说还在府里,双方僵在那里,梅家老太太亲自守在门前。因此、、、、、”兰蜍迟疑道,“还是离梅家远些?!不如等到明日一早我们大大方方地出城?!”
兰清池攥攥拳头。
“若没有他拖着,我们没理由还滞留在庆丰,”兰清池犹豫中眼神沉了沉,“你现在就去把梅效白的消息透露给兰香。”他腰背挺直地坐在锦凳上,“此事要做得隐秘。”
兰清若一直仰卧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无论兰香怎么劝,她也不洗漱上床安歇;她摇摇混沌的脑子,把思绪转到江怀谨的风流韵事上,她愿意相信那是江怀谨为了她的安全设计的最完美的背叛,又不敢相信这是他的所为,因为兰草性格谨慎,中规中矩,又有些小聪明,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她不会配合着去做,因为后果她难以承受,除非江怀谨给了她保证。
她和江怀谨出生相差两个月,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谁不疼谁不爱,谁见了都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结亲的话不由自主地就脱了口,因此两府对他们的行为就颇为纵容,一起长大,一起启蒙,又一起上兰家私塾,大了,江怀谨去了长陵院,她及笄后立刻追着他的脚步也去了。他们会是一对,这样的念头从她懂事起就有,虽然情愫才刚刚萌发,可这样美妙的感觉萌发在注定要在一起的两人中间,真是让她幸福得无言以对。兰清若越想越觉得凄凉,一种被人抛弃被人甩开的痛把她死死地捆住动弹不得。
兰香眼露不忍,歪着头揉着脖子。昨晚丁力补的那一计手刀到底在兰香身上留下了痕迹,找了个跌打大夫看诊,说是被重物所伤,这一天她都嘀嘀咕咕。
兰清若的脑子倏地清醒过来,丁力那似蛇信子一般跃跃欲试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她不知道梅效白会如何面对谎言被戳穿。梅效春被刺事件的最大嫌疑人肖九已经无罪释放,听说正是丁力找到的证据。
连二哥兰清池也对他赞叹不已,护卫还私下传他最近在成都破获的三宗无头女尸案,让人瞠目结舌。
她突地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适才伤春悲秋的颓废被焦虑替代。
“兰香,你收拾一下,去把梅香给我找来。”兰清若难以抑制心头的毛躁,“现在就去。”
“好。”兰香平时一副疲懒的模样,一说正事,立刻机灵地唤了个小丫头进来服侍,自己则咚咚地下了楼。
“要不要告诉姑娘。”兰香突然看见楼梯下两个黑影,忙悄悄蹲下。
“别说了,二少爷不让说,以后关于梅效白的事一律不准告诉姑娘。”另一人说。兰香听出这人是兰清池身边的长随兰蜍。
“要是梅家少爷真出什么意外,估计姑娘会埋怨少爷。”兰草竖起耳朵也没听出此人是谁,那人又压低几分,“现在他人是死是活都没准了。”兰草一惊,扶住胸口。
“这和姑娘没关系,你别多事。”兰蜍低喝一声,“梅家和兰家更没关系。”
兰草心跳如雷,悄悄扶上楼,上气不接下气地敲开兰清若的门,“姑娘,出事了。”她一字不落地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兰清若。
兰清若眉头一凛,突地跳起来,“去给我叫辆车。”
“去哪里?”兰香愣了一下,“子午街?”
“快去。”原来还有一丝犹豫,话出了口,兰清若却仿佛主意已定,拿起衣架上的披风,不等迟疑的兰香反应过来,已迈出了房门。
披风随风飞起,像黄昏中振翅的蝴蝶带着让人晕眩的丽影。
兰清若的马车奔到子午街时,太阳已没入地平线,子午街后的平房被霞光映照得一片绚烂,梅马氏的马车依然还停在将军府正对面,两名仆妇两名管事瑟缩地站在四角一动不动,梅家的下人另站了一堆,其中就有她熟悉的梅虎梅香,其它看热闹的人远远地站着,几乎围了半圈。
兰清若让车夫把马车停靠在街角,遣了梅香去打听。
梅香轻快地跑进人堆,没过两息功夫就跑了回来,“衙门来了个典狱,可将军府坚称梅老爷已经离开,典狱也不敢进府搜查,说要等常知府回来再说。”
兰清若掀开帘子一角,兰香顺着兰清若的视线望出去,指着静悄悄的平头马车,“听说是梅老爷的祖母,老太太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了。”
兰清若一愣,她知道肖九今天中午才被释放,等于说肖九一出府衙回到将军府就立刻把梅效白诓了进去,为什么?!
梅效白是肖荣强哥哥的妻侄,与武仁合又是同乡,更不可能与军队有什么直接的冲突。
还是为了她!
几乎是一瞬间兰清若就清楚地认识到,肖九已经不耐烦采取旁敲侧击的方式来试探她,在她离开庆丰的最后一晚采取这种极端方式无非就是对她进行最后的最彻底的甄别。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