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救赎
“听说妹妹找我?”梅效白走到梅效春的床前。
因是一楼,光线黯淡,又被蓝色细布帐子遮了大半的光,梅效春的头脸几乎看不真切,只觉薄被下的身体仿佛嵌进了床板,什么也没有。
半晌,梅效春的面孔才渐渐真切起来。
她咳咳两声,声音沙哑,“想必三哥已经知道我们被姑姑赶出来的事吧?”
“我也刚知道,”梅效白轻声说,“姑姑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她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且祖母也知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梅效春沉默着。
“妹妹的案子丁力最是清楚,他也随巡抚赫瑞大人一同前来庆丰,届时自然还妹妹一个公道。”梅效白柔声安抚。听到梅传音不让大房的人进府衙,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让他感到很是诧异,待他赶去府衙,梅传音不等他问就直接告诉他这是常存理的意思,并把常存理捎来的信递给他,信上常存理只说肖家军之事很是玄妙,赫瑞要求所有与之相关的人与事尽数封存等待查问,直言梅效春与肖九关系匪浅,赫瑞已表态将第一个审问她。
肖家军伏兵于庆丰是事实,只是出现得太过突兀结束得有些儿戏,梅效白猜测赫瑞这样大张旗鼓不过是收集更多的证据将此事夯实,甚至有可能梅效春会被随意捏造一个罪名。
“我的案子可不简单。”梅效春侧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醒目,“若巡抚大人问我为什么和肖九有牵连,我的任何回答都经不起丁力的推敲。’
“噢,”梅效白撩起袍子翘起二郎腿,接过一个小丫头递上的茶抿了两口,“那你找肖九是为了什么?我也很好奇呢。”
“三哥,”梅效春收回目光,盯着帐顶绣工粗浅的牡丹花,绚丽的色彩搅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二房离开成都时我大约四五岁的样子,什么也不记得,却记得二婶有一条非常珍惜的手帕,我闹着要,她宁可给我一只翡翠手镯也不舍那条手帕,厨下的余老婆子说那是贵人用的东西,珍贵着呢。”
梅效白的呼吸倏地急促起来。
“当年梅家仓促分家是因为祖父祖母发现了二婶的秘密,它能祸及梅家满门,满门抄斩是什么罪,谋反?谋大逆?谋叛?谋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哪一项能靠上边,除此之外就剩下前朝余孽。”梅效春突然咯咯笑起来,“贵人?!什么是贵人,宫里的人才叫贵人。三哥,我是没想到,你和二哥的血脉如此高贵!”
“没凭没据的事你也杜撰得出来。”梅效白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拿着盖子,叮咚叮咚地刮着上面的浮叶。“奉劝妹妹小心祸从口出,你不考虑二房的安危,至少得考虑一下你的父兄,考虑一下梅家宗族后代。”
“是杜撰么?”她突然撩开帐子探出头来,一抹奚落在脸上绽放出来。
梅效白非常认真地看着梅效春,如此近的距离,他看得见她睫毛的根数,也看得见她因身体扭动牵动了伤口而引起的心悸,她的手攥成拳头骨结青白。
他来不及想梅效春的话是真是假,没来由地却信了她的话。
母亲叫李锦秀,他从小就觉得她与其它女人不同,干练洒脱,外祖家是把她做当家人培养的,最后却没有招赘,而是嫁了比母亲平庸很多的父亲。外祖家是商家,到底有多有钱他不知道,只记得外祖母出手十分阔绰。李家虽然在李家坝立了忠祠,祠堂的牌位有几十个,李家却子嗣稀薄,他没有叔父,更没有堂兄弟,生活在李家坝的人大多是李家的下人。外祖父外祖母是同一天过世,据母亲说他们外出时被匪徒砍伤没有及时救治。
以前稀松平常的事串在一起却让他心里愈发紧。
“高贵不高贵我都是梅家儿郎,难道妹妹竟是要将我开出宗籍不成。”梅效白放下茶盏,并不接她的话。
“只要我能平安,三哥自然是我的三哥,若我自身难保,三哥如何能当我的三哥。”梅效春叹息道,“我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只求自保而已,而且丁力如此厉害,假话自然糊弄不了他,我只能说实话、、、、、、“
“你的实话是什么?”梅效白斜睨着她,嘴角含着一抹轻笑。
梅效春转头,脸上笑着,眼里去噙着冰冷,“自然是肖九在追查兰清若,而我发现了兰清若的蛛丝马迹,想卖他个好。”
“为什么要卖他个好?”梅效白淡然地问。
“自然是、、、、、、”自然是想得到梅效白的把柄,一举击倒二房。
“梅家大房二房的矛盾,有心人一查便知,你和肖九沆瀣一气只能让人更相信你们关系匪浅,聪明人应该极力撇清和他的关系,你倒想着靠上去,这可不是聪明的大妹妹该干的事,你就是想对我落井下石也得先顾着自己的小命才好。”梅效白笑道。
梅效春胸口起伏不定。
“我相信妹妹能找出让丁力相信的解释,再者说将军府已倒,肖九追查兰清若已经把她洗得干干净净,你攀扯她可没什么意思,难道想替肖荣强翻案不成,肖家军秘密进驻庆丰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巡抚大人此行就是要夯实此案,一切意外都会被他排除,妹妹要好自为之。”
梅效春沉默着。
“要想自救不是攀扯别人,而是要甩脱所有的负累,你想一个一无所知的大小姐突然被将军府的人杀了,有谁会怀疑她,只能认为她很倒霉。”梅效白的余光看到梅效春手指动了一下。“妹妹想过没有,巡抚大人要查实此事,也有人想为肖荣强翻案,而你或许就是他们的切入点,他们会诱导你说出有利于肖家军的证词,一般情况下这种被人利用的棋子下场就是灭口。”
说到这里梅效春的心口也倏地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极大,梅效春已经被抛到了风口浪尖上,这可能也是为何常存理如此急切地想撇弃她的主要原因。
梅效白眯起眼睛,帐子里的梅效春像个木然没有生命的假人。
“多谢三哥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梅效春呵呵两声诡异的笑,“其实你不该告诉我这些,让我觉得我还有活路,至少知道投鼠忌器,现在我真是可以无所顾忌了,三哥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么?”她倏地坐起来,手捂伤口,一脸绝然,“我绝不会死得无声无息的。”又软软地倒下,“你说的对,梅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的命就看三哥的了。”
“如何?你三哥怎么说?”梅王氏送走梅效白,匆匆进屋。
梅效笑拉着梅效春的手仔细探着她的脉,深三下浅三下。
“娘,姐姐血虚阴亏之候,气虚阳衰相兼而病,是心力耗损之症,此症比昨日更甚。”她一脸郑重,还有些慌张。
“不至于吧,万老神医可没说得这么严重,他只说要静养。”梅王氏半信半疑。
“姐姐刚醒来时未耗神,这一日来她殚精竭虑,再加上她本身气血两亏损自然更不好了。”梅效笑抓住梅王氏的衣袖,“母亲或不信我,可再请名医为姐姐诊治才好。”
“庆丰除了万老神医,谁还敢称名医。”梅王氏叹息一声,她抓住梅效春的胳膊,“春儿,你也别再多想了,有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没做过他们难道还能冤枉你不成,再说你姑父好歹是知府,他不可能看着你被冤枉不管。”
“我没事,现在有了三哥保驾护航自然无虞。”梅效春又咳起来。
“姐姐,你再不能多思多想,否则病行肺经,届时就难治了。”梅效笑拉着梅效春的手。
“我知道。”梅效春返握住梅效笑,“你还记得兰姐姐么?”
“记得,她的病怕已经好了吧,她就是寒行肺经,但也不难治。”梅效笑手在下颚上触来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