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爆发出惊人的哀嚎声,如同身在旷野受伤的母狼般,睁着猩红的眼睛,无处宣泄的哀伤令她迅速找到了迁怒的对象——冲喜的新娘子。
“朱氏呢?朱氏去哪了?”
“夫人,新娘子在这边呢。”方才极力夸赞新娘子有福气的一名女眷出声尤嫌不足,还特意两步跨至朱玉笙身边,引得揽着朱玉笙的那心善的夫人不满的横了她一眼。
苏夫人声嘶力竭大喊:“我儿……我儿活得好好的,这个贱人刚进门便冲死了我儿,这个灾星……”巨大的悲痛之下,她也不必丫环搀扶,三步并用两步冲向正坐在绣墩上抱着亲眷瑟瑟发抖的新娘子,抡起膀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照脸便扇了过去。
朱玉笙早防着她伤心暴怒之下动手,巴掌扇过来的同时,她便似被吓坏的样子起身朝后一跌,实则掌握着巧劲儿,还带翻了绣墩隔绝了苏氏向前的可能,只听得“啪”的一声,苏夫人那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方才指点的那谄媚的妇人脸上。
那妇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半边脸颊剧痛,迅速肿胀发烫,满嘴的血腥味,连牙齿都松动了,她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瞪大了双眼痛呼:“夫人,您……”
苏夫人心痛至极,哪顾得上别人的心情,一巴掌落空更是怒气暴涨:“贱人,你还敢躲?”
朱玉笙心知辩解无用,心道不躲难道等着被打死?她似扶着绣墩要坐起来,又似被婆婆吓到,手脚发软使不上力,只坐着往人堆里退,满眼含泪,可怜之极。
到底多年教养使然,苏氏心中再悲痛之极,也不好追着连滚带爬的儿媳妇去打,回头瞧一眼床上气绝身亡的儿子,脱力的挪过去,满脸是泪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回头用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瞪着朱玉笙:“给我狠狠打这个灾星!”
她身边跟着的婆子丫环一涌而上,当先的婆子正是吴安的乳母,一巴掌扇过去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众人定睛,但见她右手掌心之上赫然一个血洞,正汩汩往外流血,竟唬得其余丫环婆子一时不敢再往前冲。
新娘子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带血的剪刀,满脸是泪大呼:“我本来也没想活着,要死……大家一起死!”全然是被逼到绝路不管不顾的样子。
朱玉笙重活一世,早知这世间之事多有不公,而自己不过是个赤手空拳的小女子,上无父母庇护,下无兄弟撑腰,凡事只能靠自己去搏一线生机,忍气吞声也只会被磋磨而死,早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大不了再死一回!
众人一时都被吓住了,目瞪口呆注视着这一幕,就连苏氏也未料到新娘子竟是如此泼辣的性格。
其实众人皆知,吴安打小便是个药罐子,听说不会吃饭之时便开始吃药。怕风吹着怕雨淋着,提心吊胆的养着,这些年不计灌多少药,请多少大夫,都没办法将他的身体养的康健些。
小时候便有神医断言过,他这种情况活不到成年。
但为人父母,总盼着有奇迹出现,况且他虽病弱,但着实聪明,记忆超群,在病榻上消磨时光的唯一爱好便是读,博闻强记比刺史府其余公子都聪慧。
上天许是怜悯他没有个强健的身体,故而才令他智慧超群,有时候刺史吴征为州府事情烦恼,也愿意来长子房中坐坐,闻着药香味与他聊会天,总能得到启示。
他能活到双十年华,早已油尽灯枯,内里也已经耗干了。
刺史府名医请遍再无良策,还是苏夫人身边的嬷嬷告诉她:“民间那些久病的儿郎素有冲喜一说,挑个旺大公子的小娘子娶进门冲喜,不定就好了呢。”
原本就是病急乱投医,但苏夫人却寄托了极大的希望。
谁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新娘子刚刚进门,便冲死了他的儿子,说什么八字旺夫,分明是灾星入门!
吴安的死讯很快便传到了外面吃喜宴的宾客间,一时之间众人皆劝吴刺史节哀,纷纷告辞,连新房之内凑热闹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只余吴府几位公子哥儿,及寄居在处的慕长风。
吴刺史强撑着悲痛送走了宾客,走进婚房先见到新娘子正与苏氏身边的丫环婆子对峙,新娘子半边肩膀都被血渗透,满脸是泪握着把带血的剪刀,赫然是被逼到绝境的模样,他的顿时暴怒:“这是在做什么?”
众仆妇让开一条道来,任由吴刺史行至床榻边。
相比苏夫人哀痛至失态,吴延心中早有准备,也已问过府医,知道儿子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但每每想到他身后寂寥,若是能为他娶一房妻室,也算弥补他的遗憾,这才不肯阻止苏夫人大肆寻找八字相合的女子冲喜。
此刻吴延心中虽悲但理智犹在,也知道苏氏失子之痛早乱了方寸,便喝骂众仆妇:“怎可对大奶奶动手?”
众仆妇面面相觑,内中吴安的乳母还抱着被扎穿的右手掌,此刻以袖拭泪,也不敢替自己辩解,只一径道:“大公子……大公子都是她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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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刺史心烦意乱,不耐烦与这等愚妇纠缠,反正也讲不通道理,便往外撵人:“还不快扶大奶奶下去换身孝服?都小心侍候着,再让我瞧见你们动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苏夫人见到丈夫,宛如见到了主心骨,搂着儿子哭得更凶了:“老爷,我们的安儿……”
吴刺史安抚老妻,又吩咐几名庶子:“你们都打起精神,去外面盯着先把婚事挂起来的喜幛红灯笼等物撤下,也要往各处去报丧……”想想今日众宾客也是从喜宴上撤走,想来不必报丧也已知晓,又有几分黯然,瞧见那高瘦苍白的青年,便温声道:“长风,你多年不曾来江州,没想到竟遇上了此事。天不假年,你表弟已然走了,府里的事情还要劳你搭把手。”
慕长风拱手道:“舅父节哀,能帮的我定然会帮。”
刺史吴延的姐姐嫁往京师慕家,生得幼子名唤长风,自小也是体弱多病,便送去外面寄养,与家中亲戚多年不曾见面,听说去年秋天归家,今春便闹着要出门游历。
吴夫人数年前早亡,慕大人也已续娶了继室,又生得娇儿,于多年养在外面的长子感情淡漠得很,便痛快同意了他的提议,还写信给远在江州的前内弟吴延,上个月刺史府便迎来了慕长风登门。
慕长风自来到刺史府,每日与吴安谈天说地,讲起各方游历,引得吴安羡慕不已,深恨自己被病体拖累,不能亲自领略外面风光。
姑表兄弟极为投缘,谁知展眼已是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