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陈槿默不作声,韦太保扭头看了他一眼,拍拍屁股后的匣枪,说:“你觉得我有点杀人不眨眼,是吧?我告诉你,汪精卫那帮手下,可不是什么好鸟儿,放虎归山,遗祸无穷。特工总部那群浑蛋,屡次想收买我,又拿枪杆子威胁我,我都没买帐。”
“阿保,不投敌,你这叫民族气节,我支持你。”
“我不懂这些洋词儿,阿槿,我当了土匪,自然不是好人,但也不至于忘了祖宗,去当汉奸。对了,你以后要躲着汪精卫特工总部那伙家伙远点儿,那帮汉奸,连祖宗都不认,哪里有什么信义可讲?我告诉你,这些特务狼心狗肺,杀敌人心狠手辣,杀自己人同样心狠手辣,比我们当山大王的,有过之无不及,象你这样的读人,一旦卷进去,利用不上,要杀,利用完了,也要杀。你千万别招惹上这群畜生,带着孩子老婆赶紧搬家,如果没有合适的地方,你来找我。”
陈槿点点头,“唉,兵荒马乱,哪里安全呢?生在乱世,本身就是劫难。”对于韦太保能如此重恩义,他心里有些温暖,又有些伤感。“阿保,你难道想一直这样,当个草莽英雄?”
“我谁也信不过。”韦太保又拍了拍胯上的匣枪,“这年头,枪杆子才是硬通货。”
“汪精卫是汉奸,可国民政府,毕竟是正统。”
“不见得,”韦太保摇摇大脑袋,他抬头望望天空,此时天上呜呜作响,两架飞机斜着掠过山顶。仰头观看,却分辨不出是中国的还是日本的飞机。
韦太保指着天上的飞机说:“就象这飞机,国民党的空军部队,有几架是去轰炸日本的?都是给官员们跑运输作买卖逃跑用,平头老百姓得过什么好处?现在的时局,认钱不认人,认枪不认人。”
看陈槿沉默不语,韦太保又说:“我劝你,什么派什么党也别沾,好好地猫着吧,象你这样的读人,在这种世道里,没有用武之地。”
山里很安静,阳光照进山岰,樟树叶子点点烁烁发亮,走到一个陡坡处,从岔路口快步赶过来一个歪戴帽子斜背大刀的人,对着韦太保叫了一声:“大哥。”同时瞟了一眼陈槿。
韦太保说:“说吧,没关系。”
“出事了,大哥,跛脚龙跑了,同时还放跑了那几个抓到的活票。”
“嗯?”韦太保的眉毛竖了起来,“他奶奶的,跛脚龙这个狗娘养的,快,回去看看。”他带着陈槿,快步向回返,一路上嘴里骂骂咧咧。几个人脚下生风,穿林越涧,来到一处陡崖上的古庙里。
看来,这便是韦太保的“老营”了,古庙早已经破败,正殿偏殿,处处残墙烂瓦,只有院里的几株老树,依旧枝繁叶茂。一间矮小的小角屋前,十来个穿着黑衣,持着砍刀、土枪的小土匪,正在吵吵闹闹。看见韦太保回来,两个头目模样的人上前禀报,“大哥,跛脚龙麻翻了赵老蔫,带了肉票溜坡了……”
“他还带走了什么?奶奶的。”韦太保瞪着眼睛问。
“没有,除了他随身的一支独角龙枪,什么也没拿走。”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土匪说道。
“不对,”另一个背着木弓,剃着光头的人反驳说:“他从鹰嘴崖里搜出来的货,他私藏了,一定也顺走了。”
韦太保咆哮起来,“他在鹰嘴崖搜出什么货来了?你们为什么不报告?奶奶的。”他抓起尖嘴小土匪胸前的黑褂子,就象老鹰捉小鸡一般,瞪着眼睛象要把他给吃掉。
小土匪挤眉弄眼一脸苦相,“大哥,跛脚龙说要亲自向你报告的,他还不让我们看那是什么货,谁知道他私藏了呀……”
“到底是什么货?黄的白的?”
“不不……是一盒烟,哈德门,我看得清清楚楚。”
韦太保放开小土匪,挠了挠脑袋,“奇怪了,一盒烟?那算个球。他奶奶的,你们净大惊小怪。”他气哼哼地瞪着面前的瘦猴小土匪,“二歪子,你带几个人,顺着他的脚踪赶紧往下追,遇到了全都撕掉,要死的不要活的。”
韦太保怒气未消,迈步走进小屋里。陈槿在他的后面,探头往屋里望去,黑乎乎的小屋里,依稀可以看见几堆麻绳扔在地上,墙壁上挂着一些鞭子铁链等物品,还有一滩干涸了的血迹,他吃了一惊,又将头缩了回来。
“赵老蔫呢?这个兔崽子,”韦太保继续骂着,“脑子让狗吃了?怎么就会让跛脚龙给麻翻了,把他给我弄过来,看不打花了他狗日的屁股。”
一边骂,韦太保走进正殿,气乎乎地坐在正中一把大木椅上,这张椅子蒙着一张兽皮,斑斑点点很好看,象是金钱豹,椅子后面树着一个竹架子,挂着几件鬼头刀、铁鞭之类的旧式兵器,很有点古代“聚义厅”的架势。陈槿往旁边墙角里看去,不禁吃了一惊,靠着一张陈旧的佛龛,摆着两支日式三八步枪,一支枪刺上还挑着面日本太阳旗,另一支步枪的枪刺上顶着个日本钢盔。他在南京城破的时候,亲自看见过日本兵烧杀抢掠的情况,那种场面刻骨铭心,这样的太阳旗,日本步枪和刺刀、钢盔,让中国人每每怒发冲冠,恨之入骨。
“阿保,这……”
“这是我缴获的,”韦太保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弟兄们跟鬼子兵作战,摆个八卦阵,伏击他们的巡逻队,大获全胜,连他的军旗都给缴了来。”
一个醉眼朦胧,蔫头耷脑的汉子,被带了进来,韦太保又瞪起眼睛,“赵老蔫,你他娘的准是又喝多了,怎么让跛脚龙给赚了,是不是你和他私通密谋,你奶奶的,看我不打烂了你的贼屁股。”
“冤枉呀,”赵老蔫摊着两手,愁眉苦脸地叫道:“跛脚龙心怀不轨,他请我吃醉枣,谁知道枣子里面有麻药……这个狗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