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觑着眼,用手拿着靠尺,比着尺寸裁包药材的桑皮纸。 在本朝,桑皮纸按质量分为四等,一、二等厚而洁白为高档画用纸,三、四等薄而软,用来制伞、糊篓、做炮引、包中药、制扇子等。 姜南觉得四等纸张太过轻薄,淋到雨点就化了,故而包药材都用的三等纸。 三等纸不仅可以包药材,去街市上买点花糕、蒸饼,隔壁张娘子的卤猪下货,懒得洗盘子时,便抽两张对折垫着,吃完团成一团丢掉,干净又方便。 姜南看着瓦蓝瓦蓝天空上丝丝缕缕的白云,悠悠地叹一口气,端午曲江救苏氏女郎,忘记要诊金了。这可是苏家,官高爵显给的赏银,应该也不会少,感觉错过了一个小目标。 安慰自己就当医术不精,没给女郎瞧好,这女郎也没纠缠找来,想想还是自己占了便宜。 姜南特意给笔行张二郎多加钱,让他留给自己的纸是帘架头茬焙干的纸张,比普通三等纸松厚度好一些,越往后捞便是四等纸。 故而裁剪颇费力气,五六张一沓,再多姜南不够力气裁开,裁完纸,戳个‘姜’字章,把裁好的纸摞整齐。 姜南端午拿回来很多做木匾的边角料,便学着人雅士刻章子,一开始刻的是‘善和堂’,后来又觉得字数太多便只刻了个‘姜’字。 每次裁纸后,都给每张纸上戳上一个章子,这章子很小,祖母都没发现。 为了弥补自己损失的小目标,姜南决定义诊,凡义诊当日求诊,均不要听诊费,开药方免费,只收药材钱。 一来可以缓解就医难的问题,为那些无法承担救治费用的提供医疗服务的机会;再者更好地了解患者的需求,增强医患之间的信任,扩大善和堂名望。 总有些面皮薄的,会在善和堂抓药,这便又是一笔收入。 开局反响不错的话,可以每月抽出一天来义诊,长安也有寺庙创办的‘悲田坊’和政府创办的“养病坊”两家机构,但僧多粥少终究不能满足长安百姓看病问题。 早几日在善和堂门口贴出公告,来往过路的都观摩大招牌上的‘义诊’与‘免费看病’几个大字。熟识的便不免问一句:“小娘子这是做得什么?” 姜南笑道:“初十义诊,当日看诊开药免费,且等两日过来。” 听到免费看诊,勾得人们越发心痒了。 果真没有辜负姜南的期望,义诊当日姜南把桌案搬到堂前杏树底下,中途只有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祖母在屋内负责抓药,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下午实在忙得脱不开手,笔行张二郎还过来帮了忙。姜南晚间给她送了驱蚊全套致谢,张二郎笑称:“都是为了治病救人,某也没有忙上什么。” 义诊为了顺序不乱,姜南还裁了纸供大伙排队取号使用。毕竟暑热难消,让大伙排队也不好,开的方子也按照取号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却不想,饶是这么小心,还是出了事。 太阳还高,未时左右,进来两位面生的,一个褐色绸衫,一个素色布杉,都高鼻深目。 两人进店就往桌子上一拍,善和堂内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褐色绸衫的吵嚷道:“还能开张看诊呢?根本治不了病,就知道坑蒙拐骗。” 姜南本在后院翻晒药材,突然听到里面吵嚷起来,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查看。 却是两个来势汹汹的人,拍出一张纸道:“这里的郎中都在蒙骗大家,某家婆姨前两日在这看诊,开了方,拿了药,一直不见好,现下腹痛不止。” 姜南一向自认为很谦虚,病情复杂的都不会轻易开方子。即使开了也是一个症结一个症结去治疗,从药量小到大一点点的增加剂量,来回几次去查问病情,这人看着实在眼生。 但万一呢?万一是自己不仔细—— 姜南上前赔笑道:“莫要着急,不知可否容儿先看下方子。” 素衫子斜睨着姜南,裂开一边嘴角哼笑一下,用手指着医案上的纸:“仔细瞧瞧,我们可不会诬赖人,这就是从你们这里开的方子。” 药方上的字迹是姜南的,药方左上角有写了一个四十二,是义诊那天的病患。平时留存的都是按照病患名字登记。 余下看完诊,等着拿药的病人好些都收回方子,扭过头或者围过来看。 褐色绸衫点了点医案,吐沫星子都飞出来:“怎么样?小娘子?” 好在善和堂也有方子留存,姜南让他稍等,在医案下柜子里找留存药方。这方子确实是自己的笔记,药方所治之症乃咳疾,还是轻症,只要去肝火,平喘就行。 若是这样平常的病症都诊错,那她十几年寒窗苦读的知
识都跑狗肚子去了,医师执照也可以吊销了。 那人还不依不饶:“小娘子要给我们个交代啊,不然我们出去若嚷嚷起来……”又对周围的病患道,“大伙儿说呢?” 当下便有人皱起眉来,回头看自己的药方子,也有人看姜南。 祖母急道:“不能,我家是不会胡乱诊病的,这绝对有问题。” 那褐色绸衫瞪眼:“那你说我家姨婆吃了你们家开的药,怎么就腹痛难忍了?” 姜南对完药方,确实与留存的一致。药方没有问题,那便是—— “不知郎君可是按照这药方所开的药材服用?” 那素衫子的人从怀里掏出还未拆包的一副药,扔到姜南面前:“小娘子仔细验看验看,你们的方子,你们的药。” 姜南拆卡包着药材的纸,仔细看了那包药材,又细嗅一番,笑道:“这不是在善和堂抓的药,方子没错,药材也没错,只是这药材霉变了。” “这就是你们这拿的药。”那褐色绸衫的人斩钉截铁。 姜南笑道:“大家莫急,这药材确实不是从善和堂抓的,不信儿给大家看个东西。” 姜南对祖母道:“去请笔行张二郎来一下。” 祖母应声而去,很快便和张二郎赶了过来。 姜南将药材倒在医案上的称盘里,拿起他们带来包药材的纸,与自家包药材的纸,一手一张来到众人面前。 “大家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姜南笑问。 有人眼拙看不出什么,这不就是两张桑皮纸吗?也有人眼尖,“大小不一样,章子,善和堂的纸有枚不起眼的章子。” “大小裁剪那不是想多大,便裁多大,还有这章子,谁知道前几日的纸上有没有。” 众人一愣,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张二郎上前摸了两张纸,“这两张纸松厚度不同,姜小娘子每次都订的三等纸,还是头茬松厚度好的纸,这包过药材的纸显然是四等纸。” 两人就姜南方才一番话,还能说道一二,眼下又有人指出松厚度不同,见没得反驳,便干脆耍起了无赖,“你们药材霉变,还诬赖我们!”说着便要掀桌案。 医案都是四尺高六尺宽一整张订做的,一掀竟然没掀动。 当下便有见义勇为的人上前制服他们,一把抓住那素衫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揪住褐衫人的领口,两人不提防,被拽了个趔趄。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一步,再有想帮忙的也讪讪地收回了手。 姜南是嘴把式,刚才见动手着实有些紧张,这会子气定神闲起来:“拽到外面去!” 在门口正扰攘着,坊丁竟然来了。 姜南忙上前陈述,众人也帮着分说,几个坊丁拽着两个犹骂骂咧咧的无赖儿作势要走。 姜南让他们等一等,回到医案边上,将方才二人拿来的药材包好,又另包了一份递过去。 “两位只说腹痛未提咳疾,想必这位娘子咳疾应该好些了,这方子并无问题。药材发霉不算严重,可以使用清水进行冲洗,也可以使用热水进行冲洗,降低药材的黏性,依旧可以煎服,另一包是治疗娘子腹痛的。” 姜南对坊丁一福:“治病救人是儿的本分,抓闹事是郎君们的公务,儿已经尽了本分,余下便有劳郎君们了。” 坊丁一走,见人还未散,姜南赶紧为消除以后类似的栽赃陷害打埋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把这事说得明明白白,以后再有类似的栽赃嫁祸也没人信了。 先陈情,“您说若不是纸张问题有张二郎看出来,又倘若药材不剩,无法分辨,拿着一张儿开过的药方子,今日这脏水,还怎么洗得清?” 诸人点头,果真是。 再表明立场,“药馆里,我与祖母药方皆有留存,病人也是仔细听诊,诸位也是有认识的人在儿这里看过的,是不是对症,有没有痊愈?” 人们都再点头,这点也毋庸置疑。 最后道惨,“儿与阿婆一介女流,蒙坊里左邻右舍看得起,义诊看病也未收一,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众人同情心起,觉得这沈小娘子着实不容易。 坊外,一个蓝茧绸衣仆从来到树下牵马的人边,禀道:“回阿郎,已经垫了话儿,让他们留意审着。” 崔翊点头,一跃上马:“好,回去吧。” “多谢各位慧眼如炬,帮儿分辨清楚。”姜南对众人轻施福礼。 众人这会子觉得似乎自己也参与了抓无赖活动,帮了这可怜的小娘子,都纷纷回礼。 “阿郎,还去善
和堂问袁大郎复诊的事吗?” 崔翊打马吩咐:“不用了,改日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