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云心中颇为不悦。莫待递了盏茶过去,看着他喝了两口才说话:“没错,我确实不忍心。他既是我的知交,我便不许不相干的人扰他安宁。那么,还请夫人周密行事,断断不可给魔界添麻烦,更别给他添堵。”
甘薇苦笑:“经此一事,妾身哪还敢对三公子不敬?我族人的命也非常金贵。”
莫待不再与她说话,拿起一摞病历翻看。过了没多久,又换了一摞。一摞接一摞,一摞接一摞……速度越来越快。“没有慕景仁夫妇的病历?是他们本身就没病,还是被慕泽兰带走了?”
“他俩算是族中少有的健康人,一年四季没病没痛,也就没有病历。”
“慕泽兰精通医理?”
“这个我不清楚。只听说他少言寡语,内敛沉静,且聪明好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十分崇拜他的母亲。”
“慕景仁和青黛是哪个种族的后代?”
“为了早日研究出解药,神隐族严令跨种族通婚。听妾身的奶奶说,老族长这一脉皆为普通人类。”
莫待若有所思,将看过的病历原样放好:“我可以替夫人把脉么?还有你身后那位。”
甘薇立马亮出手腕,叹了口气道:“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一代代血脉的净化,这病会慢慢消失,不曾想却变本加厉了。神隐族的人不贪荣华富贵,不恋权力地位,不求长生不老。我们只想和正常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明月的温柔,也享受阳光的热烈;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地生活。哪怕只有一天,我们不必从睡梦中痛醒,不必害怕天明,不必厌恶活着……如此,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谢轻云内心泛起一点悲悯之情,也忍不住一声长叹。
诊完黑衣人的脉,莫待慢慢道:“你有两个月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
甘薇和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轻云忙代为解释:“他的意思是说这位仁兄所剩时日不多了。”
甘薇急道:“当真?”
谢轻云有些不快:“夫人是信不过他这个人,还是信不过他的医术?”
甘薇忙道:“岂敢!妾身只是……只是……”她没再说下去,脸色尽显不舍与难过。
黑衣人一揖到底,对莫待道了谢。继而转头看向甘薇,咧嘴笑了,疤疤癞癞的脸上流淌着得偿所愿的喜悦的光芒:“主子,属下终于解脱了。您该替属下高兴才是。”
甘薇如何高兴得起来,强笑道:“是该高兴,终于不用再受那折磨了!这些年你为族人里外奔忙,着实辛苦,也确实该歇息了……”
“能替主子分忧是属下的光荣,一点都不辛苦。”
“上了黄泉路,你走慢点,说不定还能等到我。”
“主子……”黑衣人哽咽道,“您可得好好活着!神隐族不能没有您!”
“没有我,神隐族也不会灭亡。放心吧,我不会自寻死路,必定要想方设法活得长久一些,才对得起你的信任与付出。”甘薇将血收入药瓶,又说,“两位公子没见识过蔷薇的恐怖,便无从知晓神隐族活得有多不易,多勇敢!蔷薇之痛磨蚀了神隐族对生命的向往与眷恋,他们厌倦活着,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因为不管这一生有多么漫长,他们到死都没见过洒满阳光的双极河,没见过铺满夕阳的缥缈山,没见过雪后初霁的暖阳,更没见过风停雨住后的彩虹。神隐族的人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临死前摘下面纱,换上最漂亮的衣服,站到明亮的天空下,迎着光化为灰烬!而那些傲骨铮铮的战士,往往选择魂归雪地之巅,希望雪精灵与他们同在,永远守护自己的族人。所以,死亡带给我们的是触摸梦想的机会,是自由,是慈悲,是快乐,唯独不是痛苦和悲伤。两位不必觉得我们可怜。”
谢轻云扫了黑衣人一眼,没有说话。
“至少三年内,夫人的身体会安然无恙。”莫待握着手腕道,“倘若我的血确实对蔷薇有效,夫人可捎信到凤来客栈,自有人转达,我必尽力相助。只是,我日后常在琅寰山,传递消息不易,夫人要耐心些。”
“莫公子侠义!”甘薇取出三颗红色的信号弹,详细说明用法及用途,“神隐族的勇士昼伏夜出,是暗夜之王。讯号起时,千里之距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即可到达。两位若不嫌弃,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莫待也没推辞,将弹丸悉数收入囊中:“我们得回去了,请夫人用你认为的最安全的方式送我们下山。”说完,抬手点了谢轻云的昏睡穴,扶他靠在自己肩上,“懒得听你吵吵。”
甘薇笑问:“双极河的月正圆景正美,公子不去瞧瞧么?”她吹动面纱,吹出一股淡黑色的烟雾,“后会有期。”
莫待和谢轻云直挺挺地朝地面倒去,黑衣人上前一步将两人扶住。
甘薇解开莫待的衣服,反复看那花朵般的伤痕,边看边叹气:“没错,没错……是蔷薇荆棘鞭的伤痕!所以你的迷药才对他无效,我藏在袖中的蔷薇也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他已完全掌握了消除蔷薇隐患的方法。由此可见,就算他不是慕泽兰的后人,也多半是我神隐族的血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真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强留?咱们族中谁有本事拦得住他俩?”甘薇用下巴指了指地上尚未干透的血迹道,“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先将他俩原路送回,不得有伤损。另外,传令下去,以后不要找谢轻云的麻烦。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谢三公子惹不得。不然,这小公子是要吃人的。”
“属下遵命!”黑衣人携着两人离去,像拎着一大一小两只鸡仔。
月亮爬上高空,比去时明亮了些许,在河面上投下虚晃的影。朦胧的月色下,婆娑的树影里,谢轻云与莫待并排躺在青青的草地上,看星星渐渐隐没在云层背后。草丛里,虫子在低吟浅唱,吟诵着写给大地的赞美诗。一只夜枭跟在黑衣人身后,消失在光的尽头。
谢轻云懒懒地翻了个身,看着双目微合的莫待,懒声道:“你下在我茶里的药能解甘薇的迷药?”
“嗯。”莫待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点穴的力道拿捏得刚好,只会让我昏睡片刻。”月光下,莫待的皮肤透着玉一样诱人的光泽。谢轻云强忍着双手的躁动,将目光挪了开去。“为何?为了让我记住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