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就是大暑,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接连的晴天让人有些慵懒,林子里的动物也都藏了起来,就连睚眦都躲回了巢穴,得益于此,剑门关的素梨人也有了难得的清闲时光。
这天晌午,一道蓝光从不凉城急射而来,径直飞进了留风堂,在大堂中央停了下来,现出了原型,那竟是一只淡蓝色的纸鹤。
留风堂里正在例行开会的众人面面相觑,敢在剑门关如此做事的除了不凉城里几个大家族外,就找不出其他人了。
那纸鹤像是活了一般扇了扇翅膀,随后从头开始慢慢摊开,变回了一张纸,纸上只写着一个大大的“慕”字,盘旋片刻之后,一团火焰从底部开始烧,一道倩影从火光中映射出来,竟是慕晨曦的母亲李婉清。
只见李婉清的幻影朝众人拱了拱手后开口说道:“各位前辈道友,小女到剑门关已近两年,家中长辈甚是想念,再过几日又是中秋,所以我想让小女在中秋佳节的时候与我们一同祭祖,只是这几日不知为何联系不到小女,还请各位道友帮我转告她一声,让她尽快回到家中,我代表慕家先谢过各位。”
李婉清的话虽然是在求人帮忙,可语气却满是威胁的意味,那张漂亮的脸上冷若冰霜,一双眼眸泛着寒光,只见她两手放回身侧,继续说道“若小女淘气不听话,那我们慕家只好派人过去把她接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张纸也恰好烧殆尽,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老陆,晨曦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朱玉娘有些困惑,慕晨曦身为慕家的大小姐,慕家不会真的放心把慕晨曦放养到剑门关,所以她身上一定有些宝贝能让慕家知道她的情况,如今李婉清说联系不上她,语气还如此强硬,多半是她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晨曦在前方做探,就算同时与我们出发也会稍晚几日回来,再说月明跟她在一块,二人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陆义皱了皱眉头,回来的时候他特意没有去叨扰无月明和慕晨曦,只是用了一幅“归”字贴告知二人,便率领其他人回到了剑门关。
“你可知道他们二人最后去了哪里?”
陆义伸手指向了北边,“他们去了北石……林。”
说到一半的陆义像是想起了什么,举在空中的手僵住了。
朱玉娘苦笑道:“两个人只怕是误入了北石林的阵法里。”
这北石林是华胥西苑众多奇怪地方中的一处,位于落雁谷的北方,之所以叫石林,是因为此处有众多伟岸的石柱树立在大地上,像一片石头建成的树林,但这里最古怪的还不是这些看似散乱却又暗藏规律的石柱,而是这里残留了一些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阵法,偶尔会将来到这里的人拖入阵法之中,但由于法阵残破,已经无法正常运转,所以进入阵法的人有的会遇到心魔,有的会受到法术攻击,有的会被传送到其他地方,而也正是因为法阵的残缺,导致无法琢磨阵法的发动规律,反倒是根骨越好的人越容易触发阵法,因为他们与天地灵气联系得更亲密,也更容易掉进这个不听使唤的阵法之中。
因此大部分人到北石林都不会出问题,但这次进去的是慕晨曦和无月明。
慕晨曦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更何况还有无月明这个对天地灵气而言没有任何阻拦的怪物。
大厅里噤若寒蝉,还是孟还乡出声打破了沉默:“北石林的阵法太过久远,威力不及当年的万分之一,除非将他们传送到其他危险地方,否则那阵法很难伤到他们,你们去找找看吧。”
朱玉娘和陆义齐声答是。
孟还乡沉吟片刻继续说道:“等到慕晨曦回来,让她和黎向晚回不凉城吧,本就不是剑门关的人,多留无益。”
朱玉娘和陆义对视一眼,心里满是无奈,孟还乡本就对黎家和慕家没什么好脸色,如今李婉清爱女心切,如此堂而皇之得威胁素梨人,怎么说也是薄了素梨人的脸面,哪怕他们二人再怎么喜欢慕晨曦和黎向晚,只怕他们二人也很难留在剑门关了。
“向晚的伤快好了,等他痊愈之后再送他们两个人回去吧。”朱玉娘还是有些舍不得。
孟还乡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人到北石林去找晨曦和月明。”
陆义站起来朝外走去,其他人跟着鱼贯而出,留风堂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孟还乡和朱玉娘两个人。
孟还乡突然对朱玉娘说:“他们二人本就命运不同,甚至连相遇都不应该。慕家在整个梁州都算得上大家族,尽管华胥西苑里的这一脉只是偏门,但以慕晨曦的天资,出去之后在家族里争个地位想必不是什么难事。至于无月明,尽管他是我见过的人中天赋最高的,但你我都知道,在漫长的修道之路上,天赋远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就算他天赋再高,将来再厉害,也是一个心里藏着恨的人,而心里有恨的人,怎么会有一个好下场呢?”
“我只是想让月明有一些美好的回忆,难道对他这样的孩子而言,连拥有这些回忆都是奢侈吗?”朱玉娘愤愤不平,这世道对无月明未免太严苛了。
孟还乡摇了摇头,“那些所谓美好的回忆看似迷人,实则是捆在心头上的一把刀,活得越久,便勒得越深,刀上的绳子不断就不会觉得疼,可一旦绳子断了,这刀就会刺进心里,再也拔不出来。”
“可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样无欲无求,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就算这些美好的事物全摆在眼前也能视若无物。”
“也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样乐观开朗,能对抗自己的绝望,就算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离你而去也能积极向上。”孟还乡站起来向外走去,“重情之人必被情所伤,在这柄刀下有幸得生者,十之一二罢了。”
朱玉娘看着缓步离去的孟还乡陷入了回忆里,她想起了自己去世已久的夫君,种种往事涌上心头,没来由的,她也有些想喝酒了。
朱玉娘来到留风堂外,原地转了几圈才打消了去找李秀才讨酒喝的冲动,化作一团白光追着众人向北而去,疾驰而过的风拨弄着她的三千烦恼丝,在朵朵白云之中,她小声地嘀咕着:“我这半个娘是不是真的管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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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西苑的某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溶洞里,只有几块晶石散发着朦胧的乳白色光辉,像一个吝啬的老板在烤焦的烧饼上撒了几粒白芝麻,这些晶石没有带来应有的安全感,反倒是这些极远处仍然依稀可见的几缕微光更衬的这洞穴广阔无边。
无月明蹲在一个崖壁上的小洞口处,歪着头仔细地聆听着洞穴里的每一声响动,漆黑一片的溶洞里异常的安静,只有水珠从岩壁上方的钟乳石尖滴落至寒潭的滴答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身后传来的慕晨曦平稳的呼吸声。
他和慕晨曦困在这个黑乎乎的地下溶洞里已有两日之久。
两日之前,百无聊赖的慕晨曦提议到北石林看看风景,与同样闲来无事的无月明一拍即合,两人动身前往了北石林。
北石林的风景确实壮丽,巍峨的石柱直插云霄,要透过缠在石柱半腰的浮云才能看到这些石柱的顶端,除了多年雨打风吹留下的痕迹外,在碧绿的苔藓之下隐约还能见到晦涩的铭。
慕晨曦踩着暮云剑带着无月明,有说有笑地在石柱里辗转腾挪,只是让二人没想到的是,他们从一朵云中穿出来之后就迷了方向,这片石林像是活过来一样,三步一禁制,五步一阵法,让两个没怎么见过法阵的人吃了苦头,抱头鼠窜了一天多,慕晨曦终于力竭,脚下的暮云剑飞错了方向,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到了这个不知位于哪里的地下溶洞里。
“嘤咛”一声,慕晨曦从昏睡中醒来,背后冰凉的岩壁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缓缓地坐起身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她想起了睚眦君王所在的那片巨木林,那种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会猛然蹿出一只睚眦的恐惧让她此刻不敢掉以轻心。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来自于她的手腕,李婉清送给她的镯子透过衣袖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只是这一点光没有带给她分毫的安全感,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而是意味着她和慕家断了联系。
脚步声突然从前方响起,慕晨曦心里一惊,一只手捏着袖中藏着的暮云剑,另一只手已经掐起了剑诀。
“醒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慕晨曦悬着的心松了下来,她瘫靠在岩壁上,用鼻子轻柔地嗯了一声。
无月明蹲在慕晨曦的身边,小声地问道:“身子怎么样了?”
慕晨曦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无月明身上的温暖,她向那边倚了倚,柔声说:“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脱力罢了。”
“慕姑娘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