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浑噩间,听得前头带路的内监轻声的道:“将军,到了。”
刘玥这一抬头才发现根本不是出宫的路,却是那夜同湘竹帝姬私下里见面的小亭,亭子还是那个亭子,人还是那两个人,只是心境早已不同,一者心中满是愤恨,一者则是决绝。
这次先说话的则是湘竹帝姬,见她双手交叠于胸前,郑重下拜,“湘竹无用,替父在此对刘将军谢罪。”
“帝姬!”刘玥到底是被儒家那套忠君爱国、忠义节孝教养着长大,此情此景慌忙跟着下跪要阻拦又不敢触碰到帝姬的金尊玉体,脱口而出道,“微臣岂敢怪罪。”
“不,你该怪责的!”湘竹帝姬眼圈通红,神色凄然,“若非是我父皇昏庸,纵容长安王侵吞军饷,苛扣军粮,刘老将军岂会为国战死,我大越又何至于斯,只恨湘竹只是一闺阁妇人,既不能上朝堂为国家铲除奸佞,也不能效仿木兰从军,为父皇为大越抵御反贼,甚至不能帮刘老将军多说一句,多做一些,刘将军是该怨怼我施家!”
刘玥半晌无语,湘竹帝姬作为帝姬不顾脸面当着全城人将自己的私房尽数送入刘府,更甚者为了战事闯上房刀胁老臣,当着皇室宗亲、武官员面前数落长安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若有一个人可以让刘玥不那么恨、不那么怨的也就只有湘竹帝姬了,可就连这唯一的一个人,越明皇也要从他身边夺走。
湘竹帝姬脸上缓缓滑过一滴珠泪,梨花带雨却绽出一个动人心弦的微笑来,“不过,没事,很快我这卑微无用之人就能为家国为将军做些力所能及小事了。”
当日宴席燕城里有头有脸的宗室后院不少人在场,金粟宗姬不识好歹,当庭拒绝和亲甚至还顶撞当今,湘竹帝姬怒斥长安王府上下又自请和亲,越明皇一怒之下将长安王府废为庶民,刘老太太娘家那边也是关心她这新寡妇人,让她姑嫂等过府陪伴,就把此事当做笑话般说给她听了。
刘老夫人纵使对天家再如何不满,对湘竹帝姬也是只做一声长叹,说一声可惜。
“帝姬,和亲之事并没有您想得那么简单……”
“我知道!”湘竹帝姬打断刘玥的劝话,眼神坚定,“我知道此时此刻对于大倾的铁骑而言,拿下大越易如反掌,稍微正常的都不会在此时接受和亲,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此事若成,将军尚在,我大越就有机会重整边防,未来可期!”
刘玥怔然,慢慢的别开脸避开了湘竹帝姬期望的眼神,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般容易,就他所知大越的使者连他们主帅的面都没见到,而大倾这边却还在积极筹备着和亲的事宜,届时很有可能湘竹帝姬的送嫁队伍要被拦在城外,最后被不得不遣返归来。
湘竹帝姬急切的抓住他的手,劝道:“我知道将军对我父皇失望,但将军不能对大越失望,更不能对大越无辜的平民百姓失望,什么死谏、武死战,我是女流之辈不懂那些,我只知道身为大越的一份子,我该保护的是大越是大越无数的黎明百姓,而不是所谓的帝王,刘将军!”
刘玥终是无法拒绝这双杏眼中的眼泪与希冀,缓缓的点头,“只要帝姬还相信大越,微臣定不负大越!”
湘竹帝姬含泪一笑,再度叩首,“湘竹在此为大越为百姓谢过将军高义!”
年轻还未经历太多世事的人抱着一腔热忱投入到她的正义之举中,她想要为这摇摇欲坠的家国做些什么,也积极的去做了,偏偏依然是敌不过历史的洪流,她就像是对着呼啸而来的海啸迎头而上的逆流者,什么也没带,用着四肢徒劳的挣扎着,到最后彻底被淹没。
湘竹帝姬出嫁之日,后宫上下皆出来送行,就是平日里和她不对付的朱梅帝姬都来了,或许是物伤其类,或许是感动于她的深明大义,与其说是送亲,到更像是来送葬的,尤其是魏淑妃更是不顾仪态的哭喊着“我的儿啊——”就要扑上去,被魏后死死的拉住。
马车里,湘竹帝姬也是哭得不能自己,但是想到自己这一介女子之身终有用武之地,她还是高兴的,只要她能嫁入大倾,只要她能讨得大倾君主的欢心,就能为大越争取到哪怕几天的时间也好,至少都是好的开始。
可惜的是,大越所谓的臣子依然是不着调,大倾根本就没理会过大越接二连三派出的使臣,根本没答应要接纳这位和亲公主,但是对于公主带来的嫁妆,他们却没打算放过,于是当时尚且年轻的倾泽帝笑眯眯的让手下的赵不凡扮作流寇洗劫了大越的送嫁队伍,就在队伍离开燕城的十天后。
也是十天后,故长安王带着津城与冀州军号称十万,敲开了大倾的城门,男人自称长安王,是来投诚的。
再半个月后,燕城破了,大越亡了,皇室宗亲在湘竹帝姬甫一出城就开始准备南逃,因为时间紧迫,许多女眷就被留在了燕城,包括湘竹帝姬的生母魏淑妃,魏后则随着太子一齐离开,然而在出宫时,护卫兰芷帝姬的队伍被反叛的队伍拦下,其中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认出了她,提议将她作为诚意献给大倾,以求赏赐。
兰芷帝姬只是抿着死死的瞪着那妇人,那妇人被她如刀子般的目光瞪得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但一想到是越明皇害得她长安王府破落,又觉得理直气壮,挺直了腰杆子瞪回去。
大越皇室弃城而逃,这往日里对着普通人神秘威严的宫城,此刻也是门户大开,不少街头地痞、从西边流窜过来的流民都纷纷涌入抢夺金银,还有女人,甚至不等大倾的军队入城,燕城自己已经乱了起来。
被抛下的女眷中不乏帝姬宗姬,黄华帝姬与朱梅帝姬在三名禁军护卫下最后逃入一座高阁,看着乱哄哄的宫城,那三名禁军也开始思变,打量两位帝姬的眼神也带上了淫邪。
知道已经是无路可逃,年纪稍长的黄华帝姬拉着已经哭不出来的朱梅帝姬退入内室,望着屋顶高高的房梁,凄然的笑着安慰,“阿梅,人都是要走的,母妃们已经走了,现在到我们了,我们虽非男儿身,无力卫国,但也可拿我们这条命来殉国。”说罢取下臂上挽着的披帛,看向朱梅帝姬。
朱梅帝姬与黄华帝姬都不过十六七岁,刚定了亲,可她们连未来的丈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因为她们的未婚夫也跟着太子逃难去了,留下她们与这座宫城由着敌人践踏,她与黄华帝姬有些癫狂的眼神相撞,慢慢的点了点头,“我同姐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