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门位于越京城的西北角,乃是苍梧军攻打的重心之一,军前指挥便是不久前才官复原职的左军元帅李尧。
“李尧确是帅才,不过朕并不惧他。”领着李允出宫来到光耀门城下,不弃在城墙外传来的喊杀声中对李允道,“只是我军的种种部署多会落入对方算计之内,导致连连败退。朕先前是怀疑出了内奸,到神殿中的占卜结果却是苍梧军中有善卜的妖人存在,那妖人似乎是九嶷山的巫门出身,法术高强,越京的神官无法与之抗衡。”
“皇上只管吩咐李允就是。”李允知道不弃向来做事独断,想必心中早已就有主意。他虽明白了自己身份,不忍心辜负父皇涪新的爱心苦意,但这个天下,终归还是不弃的。
不弃听得出李允的口气生疏,但也无心顾及,只管说出自己的打算:“朕先前已派人打探清楚,那妖人无形无体,只寄居在一株心砚树中,由军校驾车随着苍梧大军迁移来此。要对付这种妖人,必须由生魂闯入寄居之处,方可将那妖人的灵体剿灭。”
“皇上的意思,是要我负责剿灭他吧。”李允了然道。
“不错,除了,朕目下没有合适之人。”不弃点头道,“是天祈皇族,朕可以用血契之力将的生魂送入那株心砚树中,而的身体,则可以在城楼上成为对李尧的威胁。等消灭了妖人,返回肉身,我军便可出其不意将李尧的属军歼灭。”
“皇上物尽其用,谋划果然周到。”李允忍住心头的酸楚嘲讽,礼节性地躬身回应。他有心拒绝这样恶毒的计谋,但看到不弃眼中不眠不休充溢的血丝,脸上病态的红晕,消瘦得几乎要折断的身躯,终于无奈地放弃了拒绝的念头。
“李况把守晔临湖地道,受到苍梧军大军逼迫,处境很是艰巨。朕想要以身为质,扰乱姚力心神,就是想利用他的怒气将他主力牵制在光耀门处,以免李况那边无法支撑,影响粮草军备运入越京。”不弃知道李允心中不服,难得地向他解释道。
“晔临湖地道对越京生存至关重要,皇上所虑甚是。”李允心下一叹,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作法吧。”不弃伸手握住了李允的手腕,举步沿着台阶向城墙上走去。他握得那么紧,仿佛生怕李允会反悔跑掉,让李允忍不住道:“皇上放心。皇天戒指是神赐的权柄,李允此生绝不会违逆皇天的选择。”
“皇天,无非是神玩弄世人的工具,他们在天上,看着世人争夺皇天的丑态而哈哈大笑。”不弃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允惊讶地看着不弃的失态,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提到皇天戒指皇帝都面露嘲讽憎恶。他不知道,随着晔临皇子灵体的逃逸,不弃已经越来越难以催动这枚戒指的灵力。特别是为了对付那藏在心砚树中的妖人,不弃不惜吞服了大量剧毒的天心蕲来增强驾驭戒指的能力,然而那禁锢在戒指中的古老魂灵却宁可忍受主人的刻意折磨也不愿遵循命令,这让不弃讶异之际,不得不违心地动用了最后一枚棋子——不离。
两个人走到城楼中,四面帘幕垂下,便隔绝了城墙内外震天的嘈杂。李允席地坐好,看着不弃从袖中抽出匕首,朝自己的心口刺去,不由低低呼了一声:“皇上。”
“心头之血灵力最高,若是只刺破指尖,不知要多久才能施得术成。”不弃看了李允一眼,其中的深长意味让李允不敢再想下去,“而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血从心口流出来,被不弃用手指蘸了,在那些密实宽大的帘幕上写咒语。李允在一旁看着,渐渐眼前越来越模糊,仿佛那些血色都逐渐连成一片,铺天盖地地向他积压而下。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便在一刹那灭顶的剧痛中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带着猝不及防的眩晕看清了身下写符咒的不弃和死去一般倒在地上的自己。
“去吧。”不弃蓦地仰起脸,眼中摄人的明亮让仍旧有些混沌的灵魂心头一惊。下一刻,随着不弃指尖甩落的血滴,灵魂以闪电一般的速度穿越了城楼厚重的砖墙,穿越翻涌着波浪和鲜血的晔临湖,穿越苍梧军一望无际的营帐,向既定的目标飞去。
那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心砚树,连根移植在一辆巨大的马车上,暗绿色的心型叶片间点缀着细小成簇的白花,仿佛在黑夜里也能散发光芒,与四周万物凋零的深冬景象毫不相衬。
这株树四周,分明是被强大法力笼罩的结界。李允的灵魂围着心砚树绕了两圈,竟找不到入口闯入树身内部。
分明能感受到御灵的不弃焦躁恼怒的情绪,李允狠了狠心,不顾前方散发着危险警告的结界,一头向结界撞了过去。
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就仿佛被人封印了五蕴六识,只剩下头脑还在清醒,无助地体会着那种令人恐惧的黑暗与寂静。
然而下一刻,一片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四周,一条晶莹剔透的通道铺陈在他的面前,通向遥不可知的前方。
李允的灵魂顺着通道往前飘去,他不能想象这心砚树内部竟然如此宽阔,宽阔得如同夏夜里凝望苍穹时一般让人感到心折和感慨。
“灵魂无质,因此任何空间对它都是广袤无穷。”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在四周响起。
“是谁?”李允停住身形,意外地发现在这里根本感受不到不弃的操控。
“我就是要找的人,而,也是我要找的人。”那个女子说到这里,李允面前看似没有边际的亮光慢慢席卷回来,最终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少女窈窕的身影。“不离皇子,我的名字叫做湛如。”少女微笑道。
“湛如姑娘,已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也知道我的来意了。”想起这个女子便是料事如神的占卜大师,李允索性不再隐晦。
“我知道,是奉不弃的命令来消灭我的,可是们却不曾想到,我煞费苦心到得越京,就是为了今天能与见面。”湛如看着李允惊异的面容,惨淡地笑了一声,“只要完成我的心愿,我自然会离开了。”
“有什么心愿?”李允问道。
“这云荒的帝王之血,原本是由我的掌门师兄,天祈朝高祖鸿勋的幼子晔临传承。”湛如斟酌了一下,缓缓叙说尘封多年的秘密,“然而鸿勋为了曜初帝子孙享国,用皇天戒指将晔临之身镇于晔临湖底,又将他的灵魂禁锢在假冒的皇天戒指中,不得解脱。我寄生在心砚树中,三百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解救师兄,让他恢复自由,直到四十多年前我遇到了年少的苍梧王嗣澄,从此帮他秘密筹备,才有了今日兵临越京的局面。”
“什么是假冒的皇天戒指?”李允骤然听到此话,心头一震。
“现在的天祈皇族不是帝王之血的传人,自然戴不了皇天戒指,只得仿造了一个欺瞒世人。真的皇天,早已被鸿勋抛入晔临湖,用以镇压我们五百门人的冤魂,更重要的是防止帝王之血再度从晔临身上复生。”湛如说到这里,苦笑着对李允道,“所以,忠诚的年轻人啊,们一直被欺骗了。否则,若真的皇天在手,不弃何必如此惶恐忧惧?”
默默地品味着湛如的话,李允透明的灵魂如被雷击一般颤抖起来,接踵而至的真相让他一时无法承受。对于天祈皇帝的苛刻暴戾,身为军人的他不是没有抱怨,面临绝境的时候也不是未曾动摇。然而他最终咬牙拒绝了李尧彦照等人的示好,坚持得近乎固执地为天祈皇室尽忠,哪怕为此受尽磨难也不曾叛离。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他相信天祈皇帝是顺天应人的统治者,只有他可以保持云荒的平衡与和平。可是,隐隐的怀疑最终成为了事实,他所不惜生命也要保护的,最终只是世袭的谎言而已。
“不离皇子,若身具帝王之血,我倒宁可皇天戒指能属于。”湛如等李允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可惜,我只能委托到晔临湖底帮我搜寻到真正的皇天戒指,让帝王之血复生,让云荒恢复平衡与稳定。”
“彦照为何不动手?”李允忽然问。
“他们都是有野心的人,我如何敢告诉他们?”湛如微笑道,“我的占卜术很灵,知道只有是可以放心托付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