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呼喊声,在婆夷川两岸回荡着,甚至连吐蕃人的马匹,都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不住地用马蹄子刨着地面。
站在高处的息东赞轻轻地抚摸着爱马的鬃毛,试图让它平静下来,唐人的叫喊声令他的眉头一皱,没想到,这一小队人比他想像得还要顽强,看来光靠箭矢是难以快速解决的,他有些担心,这其中是不是有他不知道的隐情,尽管以自己的聪明,怎么也想不到唐人会怎么做,可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就像天空的黑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就快要亮了,而唐人身后的火墙正在减小,很快就会熄灭,不能再僵持下去了,否则就算歼灭这队人,也会让其他的唐人士气更甚,息东赞一瞬间就有了决定。
“命左右两营,各出五百人,冲上去,将他们尽数歼灭。”皱着眉头,看着不到百步远,那个嚣张的唐人身影,一时间不能确定是不是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只是一迭声地传下令去。
当然了,他还是不打算动用自己的麾下,吐蕃人的性命太宝贵了,要留到最有用的一刻。
至于已经打算要放弃的勃律之地,地都没了,人又有何用?就让他们为伟大的天神之子,尽最后一次力吧。
很快,号角声次第响了起来,唐人的呐喊渐渐消散,从桥头的两侧,无数支火把被人高举着,冲向被他们围在当中的那一小队人,很快这片火光就将淹没那片小小的黑影。
息东赞看着他们乱轰轰的模样,没有多少惊异之色,八、九倍的兵力,累也能累死这帮唐人吧。
来到这个时代有段日子了,对于这种白刃搏杀,刘稷已经经历了不只一回,可当那些举着火把,手执刀枪的吐蕃步卒,一通乱七八糟地呐喊着,冲上来时,依然忍不住血脉喷张,肾上腺素激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在这具年仅16岁的身体里,从来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当然,这只是虚假的表像,那个曾经将他惊醒的噩梦,就是活生生的事实。
如今的刘稷,是真的一点都不惧怕死亡,他的眼中甚至泛起了一丝笑意,心里升起嗜血般的快感,已经无法分清,究竟属于原来的主人,还是真实的自己,或许,已经融而为一了吧。
此时的他,头戴一顶五斤十一两重,镔铁打造的全包护头盔,而不是普通士卒的兜鍪,身上的甲胄由一千七百五十二片铁片子组成,每一片严格地两寸一分长、七分宽,每一片都要经过几十名工匠精心锻造,每一片都再由牛皮索子紧紧绑在整块熟牛皮上,从面颊、双耳、后颈、脖子一直到躯体、上臂、下腹、大腿、膝盖直到小腿,遮护得严严实实,这还不算,胸前一面约五十公分宽的铜镜,磨得能照出人影来,更是为重要部位,又加上了一层保障,同样的护镜,背后还有一块,这便是大唐军士最普遍的装备。
明光铠!
全付具装、武装到牙齿的刘稷,无端端地想起了后世一部很著名的漫画电影《钢铁侠》,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百五十名同样装束的钢铁侠,而隔着一条婆夷川,还有上万名同样装束的钢铁侠,在吐蕃人统治区的四周,还有二十余万同样装束的钢铁侠,在大唐的万里疆土上,还有七十余万同样装束的钢铁侠,这就是大唐国力最直接的体现。
这便是长安城中的那位天子开边四十年,始终不遗余力的底气。
这便是高仙芝敢于带着两万健儿直趋八百里,独自面对一大堆异族军队的底气。
也是他敢于站在这里,直面数千吐蕃人的底气!
披坚执锐者,当临阵前。
“受死!”
直到这些吐蕃轻步卒已经近前,能看得清面上的表情了,刘稷一把抓住陌刀的刀柄,轻轻一提,两米长的刀身带出一蓬泥土,被他举过了头顶,带着一股劲风和着泥土的土腥味,直直地劈了过去。
没有任何花哨,速度也算不上快,可对方就是闪避不了,因为他的左右身后全是人,唯一能动的空间,只能是身前,那个中年勃律步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火把,然后用空手抓住刀身,试图挡下他这一劈。
公元八世纪,全球铁产量还比不上后世一家乡镇钢铁冶炼厂,更不用说质量了,这些勃律步卒,大部分人都是拿着削尖的木头杆子,就连箭矢的头部那一点铁都没有,这个中年人能有一把铁刀,已经是个如咄骨利一般的百人长了,可这种铁刀,也就是一块铁片子而已。
“铛!”
三十斤重的陌刀刀身如同一柄重锤,压得他连人带刀直接跪了下去,直到避无可避,锋利的刀锋便破开头顶的毡帽、头骨、血浆迸发,没等刀锋到底,刘稷逆势一拧,身体一侧,躲开一把木枪的同时,双腿贯力,稳住了下盘,腰腹之力骤发,双手顺势一拖,长长的刀身由身前一下子到了身后,转了一个圈子,又到了身前。
横扫千军!
长达一米五的刀身,比勃律人的木枪还要长上一截,猛然间这么横扫,顿时形成一个以他的身体为圆心的同心圆,凡是在这个圆圈范围内的生物,都只有一个结果。
死亡。
“啊!”
许多收势不及的勃律步卒,直到上半身离开下半身的那一刻,才惨叫出声。
“放箭!”
咄骨利站在唐人阵型的中心位置,四下里的战况全都了然于胸,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一是对方同他们一样,全是被吐蕃人强征来的本地人氏,二是唐人并没有下令,或者说下了令,可用得是唐语,他们根本就听不懂。
三个方向,唐人都是一样的阵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三只对准敌人的箭簇,而位于箭头的,无一例外都是唐人军中官职最高的那一个,比如眼前的年青唐人。
更让他暗自吃惊的是,身前的每一个唐人步卒,全都穿着精良的全身甲,这是了不得的事,哪怕就是吐蕃贵人所亲领的骑兵,披甲率也不足五成,他们当中既有人马全付具装的重骑,也有只穿轻甲的庸奴,而唐人,无论是这里的一百来人,还是身后河对面的那上万人,无一不是如此,这让他心里的天平,又稍稍向着唐人倾斜了一点,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所依附的是个强者。
于是,一直沉默中的唐人这一小部分弓箭手,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四十多支箭矢飞向离着不到三十步的同僚。
惨烈的搏杀开始了,唐人这个小小的阵型,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小舟,被汹涌的波涛湮灭,又顽强地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