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得钟儿叫唤,闻声而入的侍女们越过软帘,入了暗香扑鼻的里间,见娘子乌发披腰,苍白羸弱得叫人心生怜爱,钟儿在旁忙着劝慰,地上还有根气势骇人的细簪,她们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令仪勉强立住瘦腰,坐在梳妆镜奁前的锦杌,有些脱力的素手推了推钟儿,“人都来了,你快去安排出门事宜,别在此耽延了。”
钟儿忧心地看了眼娘子,见她虽弱不禁风地坐着,仿佛就要倾倒在地,语气却相当坚决,容不得人说半个不字,只得说了句娘子别急,抬脚出了里间。
待钟儿掀帘出去,几个侍女互相对看递眼,也不便说些什么,只好先凭着素日默契分了工,各自领了职分。负责陪伴娘子的陪在一侧,唤取洗面热汤的探出头去唤了,被分派到取今日所穿衣裙的也去了熏笼附近的椸架。
独剩一个对着脚边的玉印细簪,肉眼见这物贵重无匹,生怕碎在自己手上,倾尽素日继续也难抵偿,不敢轻易决断,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道:“娘子,此物该如何处置?要奴婢拾起来吗?”
“……别管它,就留在那里。”令仪藏进衣袖的指尖折在掌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疼不自知。
那些荒唐的梦,由小小的乌金玉印牵引着,一幕幕复现在她眼前,让她痛到麻木。
垂落的素帐之内,在男人的漆浓深眸中,所倒映的那个糜艳人影,玉雪可怜,钗横鬓乱,被玩弄得不成样子,当真是她?
原来人剥了衣后可以不堪到那种境地。
原来不是她以为的梦。
原来她早已不干净了。
竟还天真地认为可以和哥哥将前情坦白,好好地过余下半辈子。
谁能无视府中守备,也视宵禁如无物,肆无忌惮地夜闯床帏,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地折辱她,有那么难猜吗?
她真够愚蠢,也真活该。
凭心自问,这些日子难道真就没起过半点疑心,没让她想到那个人?
有的。不过是心中胆怯,怕以为噩梦成了真,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所以就逃避着,不敢深查。以为好像只要不查,即便做不了以前的刘嘉树,尚可以做清清白白的令仪,将那段经年厌事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直带到坟中,深埋地心。
可拓拔宪用留下的玉印告诉她,安稳平静结束了,他要将她粉饰的清白撕个粉碎,让她再没半点侥幸。
不由想到,短短几天之内,舅舅和哥哥一个去了北方,另个被调去了南边,甚至对她有所觊觎的李冲,也被借故调离了洛阳……
令仪望着地上小小的乌金玉印,蓦然瞪大了双眼,呼吸渐渐急仄起来。
难道所有种种,都是他在背后精心筹划吗?他究竟从何时就已经得知……
可又转念一想,知道早晚又如何,如今事成定局,无人能阻他,无人能救她。他所图,难道仅仅只限昨日那般的肆意凌辱?
待取来衣裳的侍女回来,见娘子神色灰败得像是覆了层尘,柔弱身躯似连人说句重话都经不起,不由得把脚步和声音都放轻了许多,踌躇道:“娘子现在可要更衣?”
令仪如梦初醒,“嗯”了声,走到了屏风之后。
她木然地由着侍女解开衣带,褪下寝衣,眼神落在屏风一角的蝠纹上,久不挪动半分。
侍女极为小心地打开衣襟,正要褪下来,却吓得愣住了。
只见目之所及皆是深色红痕,重力弄出的朵朵红梅艳丽过头,便是连纤长双腿也未能幸免,通身没余下一块好肉。咬痕揉痕,显然为男子留下的掌痕,还有些不知怎么弄出来的痕迹,不像是普通欢好就能有的。
可明明听说,郎君昨夜歇在室,那这是……
她惊骇地停下了手上动作,看向娘子,声声心跳如雷。
令仪将衣襟紧紧拢起,哑着声,要她们都出去,“不要声张。衣衫留下,我自己来换。”
原来难堪之后,还有更加难堪的处境等着她,不仅要强忍着不去湢室洗刷去身体深处残留的异样,还要在侍女面前露丑,再亲手遮掩掉他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忍耐着穿好衣后,又觉胸前涨得厉害,感受了下,是最里层的小衣叫人凭经验系得太紧,也许在过去刚好,现在却过分紧绷。
令仪木着脸,重穿了次。
恰好钟儿将马车安排好了,就停在仪门前面,自己飞奔回来,在窗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令仪穿着刚换好的衣裙,匆匆掠过屏风,朝仪门而去。
经过庭院时,她发现廊下摆了八九个兔子样式的花灯,被屋外的凛风吹得外糊的纸片直响,不由自主慢下了脚步。
“娘子,郎君上色时可用心了,长庚说,明角风灯里的油烛暗了,画错了一笔,郎君就将整张纸……”钟儿笑道,直到发觉娘子发怔得厉害,慢慢止住了话头。
“去郊外。”令仪转过身,不敢多看,步子迈得更急了。
到了几天前造访过的送行亭,寒风凛然,落了满地的绿松针,意料之中地没看见熟悉人影。
冷风扬起令仪的裙角,她站在亭子的美人靠前,目光放远,看着延伸到天尽处的坦阔官道,怅然若失。
错过了短短一两个时辰,竟就能叫人异地不得见,只能看见这样的凄凉。原来时辰不对,就算她到了郊外,也来不及。
没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她。
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总会失去最珍视之人,行尸走肉地留在不想留下的地方,求生不欲,求死不能。
想着,身上又开始难受了,被拓拔宪碰过的各处让她刺痛,真想不管皮肉都削了去,血流而死也好,只剩下一具骨头也好,至少那骨头是干净的。
他的脏手染过血,又碰了她,她算什么?委身敌寇的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