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好似梦境。这是真的吗?不可能吧。
人大抵是软弱的,至少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坚不可摧,下意识地去否认自己不想看到的结果,即使这个结果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我们极力去排除对自身不利或不悦的因素,改造出一个自己想要的世界——这一点是所有智慧种族共通的自私特性,也是种族能够存留的内驱力。
这种为我们所排斥的因素,就被称为不幸、悲剧、痛苦、灾厄……
当痛苦过一定阀值,人体触保护机制,所以才会有眩晕昏迷的情况。嗯,就像秦逸云一样。
“感觉怎么样?”是安娜妈妈的声音。
秦逸云才悠悠转醒,脑袋还处于迷蒙状态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抱起来,包裹在一个令人安心的温暖怀抱里。
“唔,我很好,妈妈。”秦逸云有些吃力地回答道,脑袋还在隐隐作痛,或许是杀气暴走的后遗症吧。“我很好。”
听出二儿子声音里的落寞,安娜夫人也只能轻柔地抚过他的金以示安慰。经过精灵独有的生命魔法和教堂的圣光治疗,秦逸云侧腹的狰狞伤口现在连痕迹都看不到,但真正受伤无可愈合的地方,外人终究束手无策。
“我想先休息一下,好吗?”秦逸云露出一个温婉哀然的微笑,娃娃脸上的强颜欢笑让人看得心疼不已。
安娜妈妈用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秦逸云一会儿,才迟疑地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情就叫我一声,我们都在外面。”
情伤,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呢?
当时幻灭的爱情,秦逸云只觉得自己陷入噩梦,头晕眼花,仿佛被酒精灌醉。
可是现在一想到白子幽,心底就没来由地一阵阵抽痛,好像被挖空了一块,连血带肉地被扯出去。
精神层面的痛苦不同于身体的伤害。它就像是酒,你喝一大碗饱尝了滋味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辛辣呛鼻,可是当它慢慢酵,慢慢沉淀,它就从你的各个角落开始肆意猖狂起来,吞噬着你的理智和冷静。
似梦似醒,越想越痛。
秦逸云睁着空洞的碧绿眸子看着自己熟悉又仿佛陌生的天花板,难以言明到底是什么滋味。他想要愤怒地咆哮,造化弄人,可是又只觉得滑稽可笑。他想要潸然泪下,哀悼未曾拥抱过的虚假爱情,又更是觉得软弱难堪。
到底是什么在内心煎熬?他说不清楚,是爱还是恨,亦是无迹可寻。这个世界到底谁对谁错,又由谁来评判?
秦逸云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飘飞,畅游了时间与空间,他宛如冷漠的神灵俯瞰世间纷纷扰扰,把善恶对错都视为玩笑,将三千烦恼都一笑而过。
事实总是比童话残忍的,毫无疑问。
史会怎么说呢?我们能看见的角度无非是睿智的埃尔殿下识破阴谋诡计,一举擒杀反贼,追随他的忠诚勇士得以名垂千古,被视为传奇。很不错,不是吗?
然而,没有参与其中的你永远不知道这短短一段话的字里行间夹杂了多少血腥和肮脏。
埃尔是一个极为杰出的政治家,哪怕是没有那一身通天实力,他也可以被列为大世天才,就凭他的政治天赋!这一场政变是一次惨烈的角逐,但同时也是给有些腐旧的帝国一次浴火重生的机会,而埃尔正是把握机会并且把负面影响压缩到最低的那个人。
国庆盛典上来自五湖四海的领主和边远贵族都要上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地区贵族和领主很有钱。吃了帝国这么多资源,也是时候吐出来了,而且帝国还可以拿白手帕风轻云淡地在吃饱后擦擦嘴告诉那些倒霉的家族:是谋反者的暴行,同悲。
这也是埃尔在国庆前派遣人手袭击白子然,向白子幽施压的原因。可以说至始至终,把握着节奏的都是埃尔。
腐朽的帝国需要革新,于是领主们死了,他们曾经用以炫耀的财富和权力成了他们的催命丧钟。新的帝国需要安定,所以谋反阵营被压榨了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后就成了埃尔登基的垫脚石。
“嗤~”秦逸云冷笑一声,伸手覆盖住自己碧绿的空洞瞳眸,嘲笑自己的愚昧和软弱。
他一直认为,自己能够为秦府撑起一片天,能够给白子幽一个完满的未来。可是谁曾想,自己才是一无所知的那个人。现在回头想一想,他们都在不经意间给自己暗示,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罢了——比如说克里斯故意选择给白子幽找茬,比如说图馆里百里延欲言又止,比如说秦浩云时不时露出的隐晦态度……
“你还要看多久!”空洞的声音从秦逸云手掌下传出来,压着薄怒和暴躁。
“铿”阴暗角落里扮演装饰品的全封闭铠甲动了一下,显示里头装着一个活人,可是动了一下就没了声息,显然是高冷地拒绝接话。
“谁?”秦逸云从躺卧的姿势翻坐起来,华贵的被衾铺在腿上,一对幽绿的眸子仿佛孤狼盯着猎物,一丝丝杀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
这一丝丝杀气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铠甲中的神秘人瞬间爆出可怕的杀气,秦逸云也下意识地被激出暴躁的杀气与之对抗。两股纯粹杀气交锋差点撕裂了空气,光线的介质都被扭曲。
但这阵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默契地同时收回杀气,让不知情的人甚至以为那突如其来的恐怖是错觉。
“修罗。”那个嘶哑沉闷的声音从全封闭的龙型头盔里传出来,可怕的声音带着千军万马的呼吼,让人心生畏惧。
秦逸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看着他:“好吧,修罗先生,有何贵干?”
他相信这个神秘的家伙是有些来头并且可信的,否则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和他对话。
这个问题好像让修罗有些困扰,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带你走。”
“好笑,我并没有任何立场跟你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嗯?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秦逸云的杀气一言不合又蠢蠢欲动起来,说实话,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已经有点迁怒他人寻找泄的意思。
“不,”他非常笃定地回答道,“我知道你渴望什么——我们,是同类人。”
全封闭的铠甲无声无息地走出去,哪怕推开门都没有出一点声音,没了聊天的兴致,或者是已经传达了什么消息便不需要多言。
秦逸云目送他离开,直到自己的木门被合上也没有挪开眼。